精壯的漢子們上前拆掉了擂臺,各有熟人抬著黃大錘和吳建志離開了紅袖坊的門口,林忠寶在四散的人流中快速地走著
每一道腳印都留下了淺淺的血跡,小仆役的手中不再拎著茶壺,而是雙手捧著林忠寶的兩只胳膊
楚一沿著街道向著府邸的方向走去,白玉沉默的跟在身側。這位楚小王爺,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仿佛殺人在他眼中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他看兩名女孩的眼神是,看黃大錘和吳建志的眼神也是,沒有一點感情
或許對于他們而言,蕓蕓眾生不過都是一顆棋子罷了。她想不明白楚小王爺對她表現(xiàn)出來的善意是何用意
楚一微微皺著眉頭。今夜這一切,是巧合嗎
自己要去秦淮紅袖坊,是臨時起意,云煙的兩個殺手卻已經在那里了。她們似乎知道自己是必去的
不然那一柄粉色的小刀不會事先藏在那里,她們居然連自己的位置都算好了嗎?自己算是最后到,也就只有那一個位置了
她們本有一個完美的計劃,為什么要提前行動,是什么讓她們如此倉促?自己如果不是最后到,她們會如何行動
如果今夜她們必須動手的話,理由呢。自己今夜若是不去,她們會如何做呢。她們,不止一套計劃。至于幾套,明日就會知曉。血玫瑰,很快的
方才屋中人,不會都是云煙的同謀吧。都知曉朕的身份,聯(lián)手設下了一個陷阱。蘇州的浪潮真是大,摧堤毀田的
“楚公子,看”
楚一的思緒被白玉驚詫的聲音打斷,順著白玉手指的方向看去...
秦淮河上各路船只來來往往,而有一種船,最為鮮艷。亮紅色的船身、船槳、帆布,一切都是亮紅色的
這在整個酒衣都一樣,它們被人叫做云霄船,也可以稱之為水上妓院。若說秦淮之地,陸上妓院紅袖坊是當之無愧的霸主
可這海上妓院的龍頭老大,卻是云霄閣。放眼望去,姹紫嫣紅,水袖片片,煙波縹緲,宛若一片人間仙境
每一艘云霄船上燃燒的煙是不一樣的,就算是一艘云霄船上,每個房間燃燒的味道也都不同
一是眾口難調,二是為了多些情趣,三是為了更加的虛幻。若是冬日里,除了香爐中燃燒的香料外
每艘船上還會燃燒木炭,那時各種味道彌漫在秦淮河上,聞著看著都是千般滋味
然而此時吸引到楚一的,卻不是無數(shù)云霄船構成的人間仙境。而是一個人,一個在頭船上唱戲的人,戲子
很多人擠在橋上聽著戲文,戲子的聲音越來越清澈的傳到楚一的耳朵之中,楚一的眉頭卻皺得更加的緊了
“說那周幽王昏庸無道,烽火戲諸侯,只為博得美人一笑啊。殊不知,美人當真是一笑,傾國嗯嗯嗯呀”
“說那禍水起于蕭墻內呀,那吳國呀,亡于西施。那么越國,又是亡于誰”
“說那天波府,楊門女將穆桂英,說那大唐女將樊梨花,說那替父從軍花木蘭,比得那惡來飛廉是好是不好”
云霄頭船漸行漸遠,楚一若有所思的下了橋。在人們的三言兩語中,楚一對于戲子的了解多了一點
這位戲子,本名叫做蘇靈,十八歲一舉成為秦淮名伶。其時蘇靈唱了一曲戲文盛衰遍,紅遍大江南北
當時在場聽了盛衰遍的各行各業(yè)的人,都是淚灑衣衫。楚一對于戲文不太有興趣,這蘇靈,他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讓人們嘖嘖稱奇的是今夜蘇靈居然打破了自己十年來的規(guī)矩,一月之內唱了兩曲,記得上一曲戲文是江湖兒女,不知道這一曲戲文叫什么名字
蘇靈能夠紅遍南北有兩個很重要的原因,第一個就是規(guī)矩,不僅做人規(guī)矩,做事也規(guī)矩,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嘛
這是一種美德,做人咱權且不說,這做事上,蘇靈的規(guī)矩就是一個月只唱一回
這第二嘛,便是戲文,也可以說是內容,每一位戲子的看家本事。本事好,那才是真的好嘛
蘇靈不算是獨辟蹊徑的第一個人,但在此時,卻是風頭最盛的一個。自從唱戲以來,他沒有唱過一次定版的戲文
這話是什么意思呢,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戲文有戲文的規(guī)矩,結構、韻律、用詞、背景、穿插等等
什么場合唱什么戲,什么情景說什么話,什么戲詞表達什么意思,傳下來這么久已經成了一個定式,也就是定版
蘇靈沒有一次是按照定版去唱,他完全是自己的改版,所以每次開唱,秦淮兩岸都是擠滿了人群
對于蘇靈的蹊徑,整個酒衣對他是毀譽參半。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能變,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如何推陳出新
對于尋常百姓而言,蘇靈的出現(xiàn)讓他們眼前一亮。新鮮獵奇又放松,至于那更深處的東西,哪有時間去想
想了又能怎么樣呢,還不如聽個樂呵,日子一天一天也就過去了。每個月聽個曲兒,也有點盼頭
“白姑娘覺得戲子唱的怎么樣”楚一轉過頭看著四處張望的白玉
“唱得挺不錯的,很好啊”白玉收起了目光,有點心不在焉的說道
“那白姑娘覺得,戲子的戲詞是什么意思”楚一微笑著說道
“楚公子覺得是什么意思呢”白玉轉過頭看著楚一的眼睛,看了一瞬就轉過了頭。他的眼睛,沒有感情的
“唱戲的人,多涉獵極廣。他說的,應該是云煙和我們的故事吧。他似乎在告訴我,不要因為兩個女人,而對云煙出兵”
“云煙會因為兩個女人而滅亡,酒衣同樣有這個可能。女人應該被珍惜,被善待,花木蘭可以替父從軍,穆桂英可以力挽狂瀾”
“他似乎在勸我,不要殺掉那兩個云煙的女孩。名伶妓女,真是有點同氣連枝,這位蘇靈先生為了這件事壞了自己的規(guī)矩”
“一旦沒了規(guī)矩呀,事情往往就會向不好的方向發(fā)展。他可以蒸蒸日上,也可以遺臭萬年”楚一平和地說道
“可能戲子的意思是皇朝的興衰更替,不應該由兩個女子決定吧,也不是兩個女子就可以決定的”
“吳國滅亡了很多人都說是西施造成的,那越國滅亡了又是哪個女子造成的呢。所以呀這興亡還真與女子沒什么關系”
“就算我們出兵滅了云煙,云煙的滅亡也不是因為她們。她們只是一個借口,真正讓一個皇朝滅亡的”
“是戲子唱得一個博字,這個字可是太有深意,太玄妙了。小女子一時之間還沒想好怎么去說”
白玉目光游離地說著
“那就有時間再說吧,這里的夜景很不錯。熱鬧的像是節(jié)日一樣,白姑娘賞臉去吃個飯?”
楚一開口說著,沒給白玉回答的機會,大踏步的向前走著,白玉小跑著跟上了楚一
楚一的速度時快時慢,白玉幾次欲言又止。無非是想讓楚一的步伐均勻些??梢幌氲匠晃罩〉对说膱鼍埃ㄋ纳?,白玉就沒了開口的勇氣
兩人就這么溜溜達達的走到了半夜,終于是走到了地方,楚一一屁股坐在了長條凳子之上
白玉畢竟是一個女孩子,坐下去的樣子斯文多了??梢彩撬苓_到的最快的速度,最優(yōu)雅的姿態(tài),坐在了長條凳上
走了差不多三四個時辰,對于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白玉而言,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要表現(xiàn)得從容,太難了
白玉的兩條腿凌空微微晃動著,舒緩著腿部的酸麻。這一坐下來,腰酸腿痛,肩膀,胳膊都開始疼了
白玉想著趕緊吃完這頓飯,趕緊回去睡覺。厚著臉皮也要求著楚公子找一輛馬車回去
“老板,一盤桂花糕,一盤松子糕,一盒桃酥。這幾天不見,老板的生意還是不怎么好呀,那碗里是什么東西”
楚一對著正在忙活的老板喊道
“公子來了,像您這樣的回頭客,大主顧,這幾日也是有幾位。看來您挺得意這三樣糕點”
“祖?zhèn)鞯氖炙嚵?,您識貨。這碗里呢,小的剛調制好的祖?zhèn)髑寰?,小的喝完之后是飄飄欲仙的,公子小姐來上兩碗嘗嘗?”
老板頭也不回的說道
“都是老主顧了,這酒也是你剛做出來的,送兩碗唄”楚一大笑著說道
“也行,公子若是覺得可以多幫小的宣揚宣揚。酒是好酒,生活還不是好生活呀。年好過,節(jié)日好過,可這日子,柴米油鹽的不好過”
“咱們這街頭巷尾的,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涩F(xiàn)在呢,整個蘇州的酒,姓了吳好久了,生意難做嘍”
“小的我也是心一橫,酒香不怕巷子深嘛。小的就不信祖宗傳下來的酒沒有那幾年的吳家酒有味道”
老板把糕點包完之后遞給了顧客,著手準備下一份糕點
“老板這話說的在理,東西嘛,年頭多的有味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酒人酒人嘛,喝酒的喝的不是酒,喝的是人生啊”
“有味道有年頭的才叫人生嘛,幾年的吳家酒,肯定沒你這個好喝。有些酒啊,是喝一輩子的,有些酒啊,就喝那么幾年”
楚一笑著說道,看起來心情不錯
“公子一聽就是有學問的人,你這么一說,我這信心就更足了。這兩碗酒,該送該送”老板將剛做好的糕點端了過來
再返回去從小柜子里拿出了兩碗他說的清酒,閑聊了兩句之后,看到有顧客來,連忙跑回去忙活生意去了
“這小老板多好,多隨和,還送我們酒喝,好人啊”楚一開口說道
“沒想到楚公子還會討價還價,有點不可思議”白玉伸出手抓了一塊松子糕,放入嘴里之前說道
“我家銀子,賺的不容易,得省著點花,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公子我經常揮金如土的,以后見了我揮金如土的時候,姑娘不覺得我在欺負百姓就好”
楚一說完之后往嘴里塞了一塊桃酥,大口大口的嚼著,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的咽了下去
白玉也沒有點破,楚公子,要哭了,強忍著,憋著眼淚
“這不是楚公子嘛,真巧”
楚一面露寒意的坐直了身體,轉頭一看,原來是他
“真巧”楚一冷冷地說了一句,抓起了一塊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