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挑柴經(jīng)過門口的傅墨卿莫名其妙地迎來幾道凌厲和錯愕的目光。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粗布麻衣,袖子上縫了幾個補丁,鞋上全是泥,鞋頭上還破了個洞,隱約露著大腳趾頭。
他以為是自己鞋太臟弄臟了人家的地,連忙把柴放下,俯下身去拿袖子把鞋邊的泥擦干凈。
關氏皮笑肉不笑地指著他:“巧娘,你莫說氣話,你是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嫁給這種人?”
全然沒將她的話當真,顧長霖半癱在椅子上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打了個酒嗝含糊不清地說:“胡,胡鬧!”
顧長更揮了袖子下達命令:“夠了!自今日起你待在家里不準出去,直到江家的花轎抬到門口!”
顧梓辛連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徑自朝傅墨卿走了過去。
傅墨卿剛擦完鞋抬起頭來,就覺得鼻尖浮過一陣香風,隨后臉頰上被什么東西軟軟的一碰。他錯愕地看著身旁娉婷裊娜的大小姐,一時之間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而這件事顯然和他有關系。
傅墨卿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替給大戶人家送柴維生。他如今已經(jīng)有二十歲了,別說取親,甚至連愿意同他多說一句話的女孩子都沒有,更不用說被女孩子親了一口,這讓他整個人都懵了。
顧梓辛冷冷地一笑,牽起傅墨卿的手回頭睨視眾人:“看來如今我是非嫁他不可了!”
這變故發(fā)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反應不及。
“啪”的一聲,酒壺滾落在地上,酒撒了一地。
顧長更臉都白了!
因為顧家大小姐與下人“有私情”,顧家不得不想法子推了江家的親事,這讓顧長更十分惱怒,放話以后不再認顧梓辛為顧家子孫,以后要飯都不能要到顧家門口!
顧長霖雖然生氣,但已經(jīng)沒了一個兒子,不能再沒有女兒,頂住顧長更的壓力終究沒有寫下斷親書。他喝酒喝得更多了,清醒時就長吁短嘆,不明白一向疼愛的女兒怎么如此輕賤自己?
自那日后,顧梓辛真正開始足不出戶,飯食也是送到房間里去的。許姨得了消息來看她,只見她已經(jīng)自個兒在房里把包袱都已經(jīng)收拾好了。
那包袱里除了幾件簡單的衣物,只有些散碎的銀兩和幾件繡品、一個泥人。
繡品是白氏在世時留下的,件件都是珍品,舍不得賣,留給自己女兒作嫁妝。白氏雖然不是顧家女兒,但卻因為管理繡坊而得了顧氏繡藝真?zhèn)?,連許姨的繡藝也是跟她學的。
而那泥人是顧子未幼時買給顧梓辛的,她一直寶貝得很。
許姨看著坐在床邊做著繡活兒的顧梓辛,重重嘆了口氣:“巧娘,你這又是何苦?”
顧梓辛神色平靜地笑了笑:“許姨,我記得你以前給我和哥哥說過,如果有朝一日顧家不要我們了,就得我們自己養(yǎng)活自己,是以我們一直乖順聽話。但現(xiàn)在哥哥不在家了,后娘拿捏著我的事你也清楚,現(xiàn)在又想拿我去換他們的前程,我當真要忍下去么?我偏不信,憑著自己的一雙手,離了顧家就不能活出個模樣來!”
顧梓辛生了一雙十分清亮的眼睛,以往只是覺得這雙眼睛很好看,但此時許姨才發(fā)現(xiàn),原來里面充滿了堅韌。
許姨坐到她旁邊,她的側面很像白氏,連那嫻靜中透著的倔強也像。她像小時候一樣憐惜地摸摸她的頭:“那你也不必隨便嫁個人,委屈了自己?!?p> “若我不這么做,大伯他們會允我離開嗎?”她把線漂亮地收了個尾,然后揚起來透著光看著自己的作品。
這是一方手帕,繡的是天高海闊,魚躍鳥飛。整幅圖極為靈動,不但繡藝已超過如今繡坊里的所有繡女,而且自有一番舒闊的情懷。
從這幅繡圖里,許姨已理解她的選擇。
顧梓辛將手帕交給她:“許姨,我怕那個人不敢來接我,你幫我把這手帕帶給他,告訴他事到如今,如果明日午時之前他不來的話,我只能剃了頭去廟里做姑子?!?p> 許姨收下那方手帕,拍了拍她的手:“這事就放心交給許姨?!表槺憧梢源蚵牬蚵犇莻€傅墨卿的情況。
回到家中的傅墨卿并沒把那日發(fā)生的事當真,每日仍舊重復著砍柴、送柴的生活。只不過顧家不再要他的柴了。
這一天他送完柴回到家,從屋后掏了幾個紅薯拿到井邊洗了,丟進唯一那口缺了邊的鐵鍋里煮。紅薯還沒煮好,家里就來了客人。
許姨是經(jīng)過幾方打聽才找到傅墨卿住的地方,是在上江城南城邊,遠離左右鄰里獨獨的一間草屋。當她看到眼前這個只能算是勉強能遮風避雨的破屋子時,眼前一黑差些沒了叫門的勇氣。
院子的門是一扇薄薄的連門都算不上的破木板,門沒有上鎖,誰都可以進去。屋子看起來很舊,好像隨時一場大雨就會倒塌,房頂幾塊瓦破了還沒補,窗戶上的紙已經(jīng)沒了,只剩下一個框。離窗不遠的地方搭了一個木板,上面放著一床棉絮露在外面的被子,看來是他睡覺的地方。門口砌了個破爛的灶臺,灶臺邊的米缸見了底,灶上架著的一口破鍋正在咕嘟咕嘟地煮著東西。
這豈止是家徒四壁?
迎上她的是一張被亂發(fā)和胡子糊得看不清面目的臉,穿著一身又破又舊的衣裳??吹竭@里,許姨已經(jīng)忍不住后悔想要離去,但想想答應了顧梓辛的話,心里忍了又忍。
說明來意,傅墨卿沒有半點反應,她便將懷里的那方手帕拿了出來:“你如果不去接我們家小姐,就是要逼著她去做姑子呢!不是要你真娶小姐,你也娶不起,只是要你幫個忙。顧家也買了你兩年的柴,論情論理這個忙你也要幫。”
看來這個傅墨卿有些呆愣不是很聰明的樣子,許姨嘆了口氣,把帕子放到凳子上起身就走。
小姐說的沒錯,無論如何,只要能先幫她離開顧家才是真理。
她走到門口時,突然聽到后面的人開了口:“我會去?!?p> 第二天顧梓辛出家門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來送,她換了樸素的衣服,自己背的包袱。人剛從后門出來,門就在身后“哐”的一聲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