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為熙醒來時,她的身旁,蘇景澹靜靜地坐著,那柄青綠色的折扇合攏,正好搭在床沿上。
見到她醒了,蘇景澹連忙扶起她,輕輕問道:“感覺好些了嗎?”
風(fēng)為熙點點頭,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喝下了他遞來的湯藥。
她覺得身子格外暖和,她發(fā)覺了手腳微微發(fā)汗,體內(nèi)似乎滾動著一股親切的靈力。
然后蘇景澹的聲音在她耳邊悠長地響起,夾雜著隱隱的憂慮,他道:“我昨晚見到你時,你傷成那副模樣,可是又有人惦記著你的上簪帖了?”
風(fēng)為熙搖搖頭,將露在外面的手重新伸回了被子中,無意間,她碰到了藏在衣服深處的烏夜啼,手指碰到烏夜啼的一瞬間,傳來嘶嘶響聲,像是滿壺的水燒開后氣泡翻滾沸騰的聲音。
她倒吸了一口氣,握緊了烏夜啼,不讓蘇景澹注意這小小之物的異動。她聽他道:“我看到你傷成那樣,慌亂之下,傳了些法力給你,卻也不知道你的身子受不受得住,眼下可感覺還好?”
這時,風(fēng)為熙才將注意力放在身上那股外來的靈力,她的法力精氣,被詭異的桃林結(jié)界中那個陌生男子裝扮的“嬴徽”吸取了不少,可她稍一運功,就會感覺到現(xiàn)在的法力比之前純粹,強烈,法力的等級比她高幾個段階。
這是蘇景澹的法力?她沒有說話,手上的烏夜啼卻是越捏越緊。靈力這個東西,是修行之人所有精血氣力養(yǎng)成的,不到萬分緊急的狀況下,一般是不會輕易傳給他人,一來,會消耗自己苦苦修行的靈氣,二來,修行之人體質(zhì)千千萬萬差異,如果傳輸過程中稍有不慎,傳輸者和接受者都有可能走火入魔,但是如果兩者的靈力能夠融合,則另一方面說明了兩者是修行中的“有緣人”,一起修行的話,雙方都可以提高修行速度。如果同性之間為“有緣人”,很容易成為生死之交,如果異性之間為“有緣人”,則自然便結(jié)成了秦晉之好,相輔相成。
她接受了蘇景澹的靈力,不僅僅沒有異樣,反而精神大增,法力更加精純。
她不信仰愛情,她信仰她自己的心,她的心早已屬于嬴徽,那么除了他以外的一切男子,皆不入她的眼。
她對自己的感情要求很簡單:
要么嬴徽,要么不要愛情。
所以,她自然不會過于對蘇景澹的幫助有那種折子戲女主角的迫不及待的報答之心,她未上妝,臉色還是有些憔悴,只道:“多謝蘇君的救命之恩,改日定當涌泉相報。眼下我還是有些倦意,明日我再去羽皞國轉(zhuǎn)轉(zhuǎn)吧?!?p> “也好,好生休息,明日我來看你?!?p> 風(fēng)為熙掀起被子,走下床,確認蘇景澹走遠后,確認周圍沒有人后,才拿出滾燙到燙手的烏夜啼。她心跳到面色發(fā)紅,點點汗珠從額頭滲出,她努力地回想,昨晚最后的一縷意識消失時,周圍的動靜。
烏夜啼此時迫不及待,仿佛要告訴她心中的這個疑問。
她順手拿起案臺上的簪子,劃過掌心,看著血珠一串串地打落在黑白之玉上。
裊裊云霧中,她閉上了眼睛。
靈魂飄到了上空,她清楚地看見了昨晚意識模糊后發(fā)生的所有。
她看見她躺在月夜下的草地上無助地顫抖,她看見她翻過身,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卻再一次砸起了地上的灰塵,她看見她的唇角絲絲紫黑的鮮血流出,她看見她自己手上的皮膚已經(jīng)開始腐爛……
她看著自己受了許許多多的委屈,心酸,痛苦。但是,當他抱起她的時候,即使此刻,她無法真切再次感受那緊貼著的身體上的溫柔,溫軟,溫度,但那種劃過心尖上的顫栗,喜悅,剎那間占據(jù)了她現(xiàn)在全部的靈魂感覺。
“芊芊,芊芊,”他抱著她飛速穿過一個又一個山谷,河流,他低沉的聲音因為恐懼,此刻已經(jīng)沙啞。初春的夜晚冰冷的寒風(fēng)中,他緊緊地摟著她,不愿意讓哪怕一縷微風(fēng)吹著她,“芊芊,我在,我在,撐住,我們馬上就到了,求你了,撐住,好不好。”
她聽見他說道最后幾個字時吞咽淚水的聲音,現(xiàn)在她拼命伸出手,想要去撫摸夢境中她思念了千千萬萬遍的側(cè)顏,那么俊美無瑕,那么魂牽夢繞,可是,她碰不到,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時的她雙目緊閉,一言不發(fā)。
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
她開始嫉妒昨日的自己,不知不覺間,頭下的枕巾已經(jīng)濕了一大半。
她看著他抱著自己,月夜下,他穿著的寬袍廣袖遮蓋了她的所有,他像一個獨行者,穿梭在這片千島,千湖之國上空。
剛停在摘星樓上空,他就將她放在床上,然后著了瘋似的,拽開所有的抽屜,去尋找她帶的解藥。
她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哥哥,江汜永遠是一副不驕不躁的文雅模樣,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但是現(xiàn)在,他就像亡命之徒,幾欲將這個屋子掀開。
她想去安撫他,她想告訴他解藥在哪,可是只能徒勞地看著他四處搜尋。
當他顫抖著將解藥喂到她的嘴邊時,他看到風(fēng)為熙臉上的血色全部散去,甚至沒有他最低限度能接受的慘白,他看見的是臉色發(fā)青的她,他看見她面部開始微微凹陷,那是即將死去的前兆。
她看著他開始痛苦地抽泣,他抱起她,將解藥喂下,然后一遍遍祈禱,哪怕用他的命,他也不想再次失去她。
夢境中,風(fēng)為熙不知道那時的她是怎么的心情,她只知道現(xiàn)在的她,既想抱住他,永遠不放手,又想輕輕敲著他的腦袋,像兒時的嬉鬧那樣,她想告訴他,第二天的她,因為他的努力,所以仍然生氣勃勃,毫發(fā)無損。
果然,如她最開始意料的那樣,嬴徽周身閃爍起淡淡的湖藍色,那種安靜而深邃美麗的顏色,那種無限遐想的顏色,慢慢放大,大到整個屋子都是一片湖藍,就像是靈魂融入了大海幽深的懷抱。
他開始為她傳輸靈力,在他越來越緊的懷抱里,風(fēng)為熙的容顏開始恢復(fù),嘴角處,似乎有一絲笑意。
靜謐,安逸。直到湖藍色悄悄散去,風(fēng)為熙都是這樣微笑著看著他們,看著昨日的自己和他,當時也感受到了他的溫暖吧?不然,如何有這么幸福的感覺。
他將她放在床上,整理好她散亂的頭發(fā),然后,俯身,親吻了下去。
風(fēng)為熙摸摸了自己的嘴唇,剎那間,小鹿亂撞,她看著他烏黑的頭發(fā)遮住了她的臉頰,她看不見他們二人的表情,但是眼前的場景讓她在之后的幾天,久久回味。
不知過了多久,嬴徽松開了她,因為門外,立著一個身影
……
次日,蘇景澹再次來到風(fēng)為熙住的地方時,風(fēng)為熙早就在屋子里等著他了。
蘇景澹推開門的瞬間,不禁一怔,眼前,風(fēng)為熙穿著一身湖藍色的齊腰襦裙,腰間束著一條淡黃色的絲帶,垂著一塊美玉,她將頭發(fā)梳成垂鬟分肖髻,插著一根寶藍點翠珠釵,眉若遠山含黛,唇比夏初櫻桃,膚白無瑕,精致如畫。她笑得那樣開心,只用這一個笑,就書寫了什么是世間最美的美好。
“蘇君,你來了?!憋L(fēng)為熙笑道。
蘇景澹也噙著一抹笑容,眼若星辰,道:“看來昨天恢復(fù)的不錯,今日我陪你逛逛這仙境一般的羽皞國?!?p> 風(fēng)為熙突然想起自己忘帶了一串冰蓮鈴鐺手鐲,忙道:“蘇君,等我片刻,我取個東西就出來?!?p> 關(guān)上門的那一瞬間,風(fēng)為熙背過身,臉上純潔的笑容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眼中,那一抹隱藏得極深的狐疑。
蘇景澹騙她說,靈力是他傳給她的,實則是嬴徽傳給她的。
而且,她看得很清楚,突然出現(xiàn)的那個身影,不是別人,正是蘇景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