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頭有些酸澀:“嗯好,我知道了?!?p> “好了,沒事的,沒什么大不了的?!彼穆曇艋钴S起來,“別靠著了,站起來,轉(zhuǎn)身往右邊看看!”
蘇杭的夜色來得早,此時已是處處霓虹,我疑惑地轉(zhuǎn)頭張望,我身后一片通明,而前方燈火闌珊處,他正站在柔和的燈光里,系著我買給他的羊毛圍巾,手中捧著兩杯奶茶,滿眼滿身都是溫柔。
我以為此情此景之下,應(yīng)該有漫天雪花,還要正正好落在他睫毛稍。
于是我沖他揮揮手,小跑著到他身邊,他將一杯奶茶遞給我:“給,暖暖身子?!?p> “你不是去公司了嗎?”我小嘬一口,問他。
“嗯?!彼焓诌^來牽著我,慢慢走著,“不過這不是圣誕節(jié)嗎?我們公司老板的女兒從國外回來了,趁著周末,老板領(lǐng)著她參觀公司呢,不放人進(jìn)去。”
“你們老板不是挺器重你媽?經(jīng)常有些私事也讓你去辦?!?p> “可這個不需要我啊?!彼眯?。
我看一眼手表,問他:“那你剛才這幾個小時沒回家嗎?”
“我等你啊。”他將手中的奶茶舉到跟前,回頭指著剛才他站著的那家奶茶店,“吶,我一直在那家店里等你?!?p> “晚飯呢?”我又開始鼻頭酸澀,似乎最近都很容易被感動。
他松開握著我的那只手,干脆直接攬住我:“說了等你呢!想吃什么?”
一滴淚已經(jīng)到了我眼角,我低頭抽抽鼻子,彎著嘴角瞧他:“跟你走?!?p> “真跟我走?不怕賣了你?”他做思考狀。
我從他懷里伸出一只手,盡量調(diào)皮地扯扯他的圍巾下擺。
“嗯?”他握住我那只手。
“跟你說個事兒。”我猶豫片刻,終于鼓起勇氣。
“你說?!?p> 我深吸一口氣,盡可能平靜地說:“其實我跟九雪一樣?!?p> “什么一樣?”他挑眉。
“抑郁癥?!蔽绎w快地說出這三個字,目光平視前方不敢去看他的反應(yīng),又忍不住微微側(cè)頭,胸口起伏得厲害。
等了幾秒,身邊的人沒有反應(yīng),只是擁著我緩緩走著,我終于忍不住扭頭看他。
他依舊淺淺笑著,見我看他,這才舉目望向我,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今天的晚餐:“我知道啊?!倍聦嵣?,他也確實是在跟我討論今天的晚餐,“去前面那家粥鋪怎樣?晚上適合清淡一點(diǎn)的吃食?!?p>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一家橙白裝潢的粥鋪門前正升起裊裊輕煙。或許是因為他的反應(yīng)過于平靜,我居然幾乎是下意識地低頭認(rèn)真地思考了幾秒這頓晚餐方案的可行性,然后猛然抬頭看向他。
“你……知道?”三個字被我說的磕磕絆絆。
“嗯,第一次陪你去醫(yī)院,我無意間看見了你包里的藥,留了個心,之后下樓去拿藥時自己上網(wǎng)查了,那些都是治療抑郁癥的常見藥物?!?p> “那你……”我心中仍舊忐忑。
他將我摟得更緊些:“沒關(guān)系啊,你看上去不也跟其他每一個人一樣嗎?你自己認(rèn)為除了身體稍差之外,你看上去跟其他人有區(qū)別嗎?你也不會很嬌氣,也不會無理取鬧,更不會跟我亂發(fā)脾氣,甚至于你比大多數(shù)的女孩子都還要更講道理。我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可是我……”我結(jié)巴著,“有很多,只是你沒看見過。”
“那也沒關(guān)系的,我說過愛你啊,你是我很重要的人,重要的人就不應(yīng)該計較那么多,而是更多的包容。”他寵溺地拍拍我頭頂,手指順著我的頭發(fā)劃下來,“先吃飯吧。”
我們并肩走進(jìn)那家粥鋪,找了靠里的位置坐下來,老板娘拿著紙筆上來招呼我們。
點(diǎn)完餐,熱騰騰的紅棗粥很快端上來,文郅將碗推到我面前:“補(bǔ)氣血的,你應(yīng)該多吃?!?p> 我尚未從剛才的混亂情緒中清醒過來,拿勺子反復(fù)攪動著碗里的粥,茫然地凝神看眼前的白霧。
“別攪了,已經(jīng)可以吃了?!彼焓诌^來握住我握勺子的手,“你聽我說說話嗎?”
“嗯?”我回過神來。
“你沒有掙開我的手,剛剛在街上也沒有。”他抬抬下巴,示意他正握著我的那只手,“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自己最近的變化?”
“有嗎?”
“你不像以前那樣排斥跟人的肢體接觸了?!彼掳臀⑹?,低頭自下而上望進(jìn)我雙眼,“你會主動接受我的擁抱,你還抱了九雪。雖然偶爾還是別扭,但你最近的笑也變多了,言談舉止有了些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子該有的模樣?!?p> 我不假思索地低頭端詳自己。
“你看,你又笑了?!?p> “我笑了?”我吃驚。
“對啊,這很好?!彼椭业氖忠艘簧字啵惯M(jìn)我嘴里,“飲詩怎么說?”
我盯著桌上的花瓶,仔細(xì)回想片刻:“飲詩也說我最近很好?!?p> “會越來越好的,我問過她,如果這樣下去,大概一兩年內(nèi),興許就可以痊愈。”
“真希望是這樣的。”我終于也笑了,又想到一件事,再舀一勺粥喂進(jìn)嘴里咽了,放下勺子,“上次搬家的事,我想過了,等我現(xiàn)在的房租到期之后,再搬來你家,你看這樣好嗎?”
他笑著點(diǎn)頭,再舀一勺紅棗粥喂我:“我看挺好?!?p> 文郅說得不錯,我最近的的確確變化很大,可能我爸媽說得也不錯,這些越來越好的變化還真多虧了文郅?;蛟S一年兩年之后,也或許幾年之后,文郅之于我,正如盛晉成之于九雪。
人世間的這一點(diǎn)情誼,至少當(dāng)?shù)闷鹜茧y的重量。
那天以后,生活在繼續(xù),工作也重新開始,一切都開始變得更加輕松愜意。對于我工作調(diào)動的事,飲詩的反應(yīng)跟文郅如出一轍,同時她表示希望我開始思考自己想做的究竟是什么。
當(dāng)然,我要做的不再是趕鴨子上架的經(jīng)濟(jì)分析師,其實從匆匆忙忙搬位置那天下午開始,我大概已經(jīng)開始認(rèn)同席枚的一席話。
跟來杭州的前一年多相比,現(xiàn)如今的工作無疑是輕松的,飲詩說我的狀態(tài)一天好似一天,文郅也為此感到欣慰,于是,一直被壓抑深鎖起來的真實的自我開始重新探頭出來。
剛上大學(xué)那年用過的U盤被我拿出來重新瀏覽,最終鎖定一部剛寫兩章的小說,我決定先完成這個故事。
我對成為一名經(jīng)濟(jì)分析師著實不在行,但涉及語言文字方面的一切做起來卻十分順手——最主要的是內(nèi)心的適從。
文郅的工作依然忙碌,生活也時常被加班捆綁,很不得自由,但好在不用再操心我那一份。我們例行的約會也只是聊聊從前,分享生活中偶爾的趣事。彼此的交流中也再沒有他的那個難以企及的世界,更沒有我正舒適而努力著的小天地,目光所及處皆是平和的尋常生活。
尋常生活里,我的閑暇時間越來越多,但我現(xiàn)在十分向往充實的生活,文郅忙工作的時候我將它們毫無保留地獻(xiàn)給我想要去做的事。
我現(xiàn)在的生活中有不算忙碌的工作,有想要不斷努力和進(jìn)步的寫作,有文郅工作之余的陪伴,有飲詩的定期關(guān)懷,每周周六的下午我還會去百首跟宜之學(xué)陶藝。我的生活正在通往我心之所向的路途上。
飲詩是我第一部作品的唯一讀者,而其他人對它都不太感興趣。
尤其是桑綺,她在看過頭一兩百字之后,便連連擺手,很抱歉地向我表達(dá)了她對我正寫到三分之一處的小說的不感興趣。
這很正常,生物進(jìn)化論也闡述過物種的個體存在差異。我長這么大,能在思維愛好上自始至終跟我保持高度一致的,除了飲詩,不做他想。
飲詩看得拍案叫絕的同時,大多數(shù)人其實跟桑綺的看法一致。
因此,我注冊在網(wǎng)站上發(fā)表的我的第一部小說直到它連載完成也無人問津。用桑綺的話來講,文案傳達(dá)出來的這個故事的大致輪廓使人對其避之不及,如果不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甚至連開頭那一百來字她也不是很愿意去看。
我萬分沮喪,好在飲詩一遍遍教我滿血復(fù)活。
于是,西湖四月從天而降,我在五月開始準(zhǔn)備搬家。
搬家這個計劃其實不匆忙,但具體細(xì)節(jié)卻鬧得手忙腳亂。
那天,房東太太帶著她的兩個孩子來收房時,文郅正在臥室里幫我打包行李。她一進(jìn)屋,聽見臥室里有響動,了然而欣慰:“搬去跟男朋友???”
文郅當(dāng)時掩飾不住地十分愉悅,聞言大踏步從房間里出來,跟兩個小孩兒打過招呼,問候了房東太太好之后,直接肯定對方的推測:“是的?!?p> 于是房東太太更欣慰了,臉上掛著的笑也更了然了。
我原本就有些尷尬,此時滿臉?biāo)⒌氐窝?,模模糊糊間想起來還問跟文郅商量過搬過去住在哪里,于是期期艾艾地開口:“那個……你們家客房收拾好了嗎?”
文郅看我一眼,房東太太也奇怪地看我一眼,我干笑。
“收拾好了,直接搬行李進(jìn)去就好?!彼镏σ?,總算是接上話茬。
房東太太再了然地笑一次,點(diǎn)著頭極為贊許:“年輕人,這樣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