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遠方墨色的矮山圍著村子繞了半圈,最后沉沒在一片灰白色中。
張學(xué)早被頂上那片天窗透著的亮光弄醒,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起了床。
從枕頭下拿出剩下的錢,他琢磨著是不是該去買一輛大永久自行車,雖然他現(xiàn)在還是初三學(xué)生,但畢竟是快而立之年的靈魂,能騎車的事情,干嘛非得走路呢?
心里這么想著,便也決定下午就去買,至于那水生意的事,先緩緩,在沒等到劉爺那邊的消息時,做零售也不差這一天。
將錢又放了回去,簡單洗漱后就給老人打了個招呼跑步去了,以前的這個年紀(jì)的他當(dāng)然不會跑步,但既然重生了,便得培養(yǎng)良好習(xí)慣,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嘛!
路邊隔家?guī)缀蹙陀锌脴?,空氣相?dāng)好,吸一口甚至還有一種錯覺般的甜意,張學(xué)早近乎貪婪地深吸了幾口,邁開腿,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穩(wěn)步慢跑著。
村里人大部分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個點不少人都已經(jīng)起來了。
村里的李嬸正端著一碗面,騰騰冒著氣,一筷子剛撩起來,就看見張學(xué)早穿著最常見的白色老爺爺背心從面前跑了過去,隨著看去,面掉在地上才驚呼一聲。
又跑幾步,路上兩邊人正坐在自家屋檐下侃大山,看著張學(xué)早跑了過來都是不約而同地啞了口,然后等到他跑過路口后又嘰嘰喳喳起來。
“這不是張家小娃子嗎?這大清早的,瞎跑干啥呢?”
有人問道。
“誰知道呢?有那么久沒見了,聽說是他爸媽去盛海才送他回來,難道是城里人的習(xí)慣?”
“切,啥習(xí)慣,我看是有勁兒沒處使?!?p> 一個男人癟了癟嘴,似乎不贊同剛才那人說的話。
“你有勁兒?昨晚咋沒看出來呢,跟條死魚似的,嘚瑟!”
旁邊,貌似是他媳婦兒的人白了他一眼。
“嘿,你個臭婆娘!”
“哈哈哈!”
眾人笑起來。
對于村里人奇怪的眼神張學(xué)早沒有感到什么意外,畢竟這個時候,晨練這種概念實在是太超前了,再說這些成天勞作的漢子,比起晨練其實更需要的是休息。
感覺到了一絲疲憊,張學(xué)早抬手擦了下額頭微微的汗就準(zhǔn)備回去了,誰知剛一轉(zhuǎn)身就碰到了扛著鋤頭的老劉頭。
“劉爺!”
張學(xué)早笑著招呼了一聲。
老劉頭一看是張學(xué)早,笑著點了點頭。
“你這是在干啥?”
“跑步呢,您呢?”
“我去田忙活一下,對了,小張你那個事兒急不急???”
張學(xué)早知道他問的那個事是找人手的是,忙道,“急是不急,但還是別拖太久的好?!?p> “嗯,那就成。主要是昨兒回去后,我跟人一打聽,有幾個人剛好出去走親戚了,剩下也就一兩個人,我尋思一兩個人估計也起不了啥作用,干脆等他們都回來了在去問問。你說呢?”
“成!劉爺這事兒還要麻煩你了?!?p> 張學(xué)早見人是真上心了,由衷地感謝道。
“謝啥,你那兩塊錢我都拿了,行了,快回去吧。”
老劉頭一手扛著鋤頭,另一只手隨意地擺了擺。
“好,那您慢慢忙。誒,對了,劉爺今兒還上縣城不?”
見此,張學(xué)早答應(yīng)了一聲,突然又想起買車的事,忙補充道。
老劉頭轉(zhuǎn)過身子,一桿旱煙不知什么時候搭上了嘴,含糊說了一句。
“要去的,到時候來找我就行了?!?p> 聽到這話,張學(xué)早又是一陣感謝,最后在老劉頭的抱怨聲中回了家。
于是乎,這天下午,張學(xué)早再次坐著牛車來到了縣城里,不同的是今天他是作為消費者而來的。
告別了老劉頭,對其說了聲不用等自己,張學(xué)早揣著昨天的錢,朝著縣城城區(qū)里面走去。
大時代還未真正來臨,離偉大同志南邊走走畫圈也還有些時間,這個位于版圖西南地方的小縣城沒有以后那般濃妝艷抹,目前還保有著那層質(zhì)樸的光影。
路多是石板鋪成,周圍的實體店種類也少的可憐,裁縫鋪還沒受到大沖擊,人群中色彩也比較統(tǒng)一,連同發(fā)型也大多都是一個樣,潮一點的也就是梳個油頭。
但與之后的笑容相比,此時的笑容更要純粹一些。
“帥哥?!?p> 張學(xué)早拉住一個從自己身邊走過的人。
那人明顯愣住了,緩了會兒才皺著眉上下打量了張學(xué)早一番,道,“叫我?”
“哦,不好意思,同志,問一下這里哪里有賣車的地方。”
張學(xué)早連忙尷尬地改了口。
“朝前走,再往右,然后左拐走三百米就看得見了?!?p> “啊,謝謝你。”
張學(xué)早笑著點了點頭,朝著那人說的路線走了。
“這小孩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很帥嗎?”
那人皺著眉摸了摸自己胡子拉渣得下巴,有些疑惑。
按照著剛才那人指的路,張學(xué)早沒一會兒就看見了那家店,一個不大的門面里擺著十幾二十架老式的自行車,其間有幾個人正在似乎正在和老板討價還價。
張學(xué)早走了進去。
“小孩兒,看可以看,別亂動啊?!?p> 那邊激烈砍價中,老板抽出空叮囑了張學(xué)早一聲,就沒有關(guān)注他了,畢竟一個是張學(xué)早臉嫩,一個則是他穿著上也是土里土氣的,在他心里頂多就是一個進來瞅稀奇的小孩。
張學(xué)早沒有搭理他,自顧地在眾多自行車?yán)镒咧?,看看有沒有一輛能和自己眼緣的。
“老板,便宜點,咱兒子過不了多久要結(jié)婚,三大件咱就差這了,你要同意了,立馬給錢拿車?!?p> “大哥,你也知道,咱這買賣不好做,一個月也不知道能買出幾輛,再說我都已經(jīng)少了十塊錢純當(dāng)隨禮了,實在不能低了?!?p> 那邊老板跟人吐著苦水,似乎磨破嘴皮子也不想再低一點,但經(jīng)??硟r的人也都知道,照這種說法,再戰(zhàn)幾回合肯定還是有降頭的,更何況砍價三分之一以上,是九十年代的公開的秘密。
一般到了這種時候,老板就會說一聲,“來嘛,虧本賣給你,圖個開張?!?p> 當(dāng)然那是張學(xué)早年紀(jì)小的時候的看法,后來再大一些他才知道,這些人對每個人都是這樣說的。
果不其然,買家還是繼續(xù)講價。
他們吵他們的,張學(xué)早倒是樂意自己沒人煩,不像以后去買個東西,導(dǎo)購這也說那也說的。
繼續(xù)走著,突然眼前就那么一亮,一輛自行車就被他給相中了。
高大的框架,細長的坐管,讓其顯得高傲而清峭,車身漆噴得黑亮,一根大杠橫在中間,龍頭自然地擺在一邊,后座長而寬,用手壓一把坐墊,彈性十足。
“老板,這臺車多少錢!”
張學(xué)早喊出了聲,立馬就讓那邊的吵鬧停了下來,然而也只是片刻時間,在幾人撇了他一眼后,又開始爭起來。
“有生意不做???”
拍了拍車子的坐墊,張學(xué)早走到了老板面前。
“小孩兒走遠點啊,沒那個功夫理你。”
老板看了他一眼,厭煩地搖了搖手,又開始和眼前的人講起話來。
“一百八,夠不夠,夠我就直接提走了。”
張學(xué)早也知道對方?jīng)]把自己放在心上,干脆直接按照心理預(yù)計將錢給掏了出來,一張一張地當(dāng)著幾人的面數(shù)了下。
他不想費口舌砍價,至于為什么,很簡單,都重來一次了,還在乎這些錢么?
不過他是這樣想,那幾人給驚住了。
“夠,夠了?!?p> 老板眼睛發(fā)亮,連忙一把拿過錢,根本沒理自己面前那幾個人,進去就把車給推了出來。
“氣早打好了可以直接走,一個月有問題可以免費修,一個月后有問題就得掏錢了,輪胎壞了五毛補,車鏈子斷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
張學(xué)早打斷了他,接過了自行車就要騎。
“你騎?你家大人呢?”
老板看著張學(xué)早的架勢有些愣。
“我自己的錢自己不能騎?”
張學(xué)早說了一句,就沒再理他,推著車子滑幾步,一個瀟灑地甩腿騎車就走。
這是哪家的敗家子偷了家里錢出來亂用?
其他幾個人瞪大眼睛看著那個騎車遠去的身影,心里都嘀咕著這么一句話。
老板則是又將錢數(shù)了一遍,笑呵呵地抬起頭,接著又猛地變得無奈起來。
“看吧,大哥,我就說你那價我賣不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