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來,他與石崇混的十分熟稔,又覺石崇這人十分會做人,加之二人又有不少的共同愛好,便不再生疏地稱他為石刺史,而是十分親密地喚石崇的字,又因著羊玄之那絲毫不掩飾的不耐煩的態(tài)度,便覺十分尷尬。
對著石崇時,笑容不由更加擴大了幾分。
羊五郎原本就長得十分俊美。他身量修長,又面如冠玉,這一笑,直如玉樹瓊花忽地開滿了枝頭綻放。
羊玄之素有積威,原本就看不得羊五郎嬉皮笑臉的模樣。羊五郎與石崇如此熟稔的態(tài)度落在他的眼里,更加增添了幾分不悅。
石崇這人,雖然家中巨富,但因愛斗富,行事又十分乖張,每每出行,都要鋪設(shè)長達十里的儀仗,又是灑香粉,又是清水洗地,排場比之皇族也絲毫不讓。
加之他不過區(qū)區(qū)一介商賈,卻在城外盤了極大的一塊地修建了金谷園。據(jù)說他把那金谷園裝修得十分豪華,十步一景,入目皆畫,一個商賈罷了,裝修得如此豪華,是要打誰的臉?各大士族早已不滿石崇的囂張,都在暗中等著瞧他的笑話。羊玄之雖然不是其中一員,但石崇與他沒有交集,便也談不上什么瞧不瞧得上。
但石崇的官位卻是因為與孫秀勾搭到一處,又得了孫秀的引薦,這才讓趙王司馬倫封他做了荊州刺史。因是掛名,石崇又不必上任,只管在洛陽城中逍遙。這事旁人不清楚,他卻明白的很!于是,羊玄之心中對石崇這人更是不齒,甚至,這種不齒遠遠地超過了對孫秀的厭惡。
他狠狠地瞪了羊五郎一樣,“五郎如今也不小了,怎地還是如此不長進!回你自己的馬車里去?!?p> 又對石崇道:“不知石刺史如何會在此處?這洛陽城的風(fēng)景向來石刺史是看膩味了,這才會到城外來?!币膊淮缁卮?,便急急地道:“在下卻是沒有刺史這般好雅興,若是玄之得空,定要同石刺史暢談一番才是,不過玄之家中還有要事,便先告辭了!”
他輕蔑地看了石崇一眼,目光從跟在石崇身邊的一個綠衣女郎身上掃過。
這一掃,他的目光忽然閃了一下。
那是一個身姿妖嬈的女郎。
她由一個穿著羊氏婢女服裝的侍女?dāng)v扶著,她穿著一身綠衣,微微地低著頭站在那里,如盛夏里恣意綻放的蓮,她身上的綠衣便是夏日那朵開得最燦爛的清荷下陪襯的層層疊疊的葉子,微風(fēng)吹來時便輕輕地隨風(fēng)擺動著。
她身姿妖嬈,但面上卻是一派平靜??丛谘蛐劾?,更添加了一種別樣的風(fēng)情,那是一種介于少女的風(fēng)姿和婦人的嫵媚交織在一處而形成的別樣的媚態(tài)。
她便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不說話,也足以吸引這世上大半男性的目光了。
那綠衣女郎正是綠珠。她抱著獻容贈給她的焦尾琴,靜靜地站在石崇身后。
羊玄之不由在心中暗贊一聲:好個俊俏的美人兒!
但他的目光停頓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罷了。很快地,他收回了目光,對著石崇歉意地拱了拱手,“告辭了?!坝謱χ鴮O氏道:“吩咐下去,我們走罷。”
石崇穩(wěn)穩(wěn)地站著不動。他負著手,面上帶了微笑,“興晉侯莫急,季倫還有幾句話想要同五郎說,還請縣公行個方便?!盽
石崇話說的十分客氣,但他站在馬車前絲毫不避讓的態(tài)度早已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羊玄之不由愣了一下。
興晉侯?自己因為獻容被封了皇后,孫秀便向趙王提議升一升自己的官位,這才草擬了將自己封為興晉侯的圣旨。因這圣旨還未公布,便是連他自己也是今日孫秀為了在他面前邀功,這才提前告訴了他。
這事,石崇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由更對石崇添了幾分不悅。但礙于趙王的面子,又不好拒絕,便從鼻子里輕哼了一聲,道:“石刺史請便。”
羊五郎不知同石崇說了什么,不一會兒,便滿面笑容的回來了。
石崇領(lǐng)著綠珠前來辭行。
他對著獻容所乘坐的馬車深深一揖,高聲道:“今日在下能重拾明珠,全賴獻容姑娘對綠珠的搭救之恩。石崇無以為報!但,在石崇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若羊氏有所求,石崇定萬死不辭!”
那話說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羊玄之不由詫異地看了獻容一眼。
石崇說完了話,便抱著綠珠翻身上馬,準備離去了。
遠遠地,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等一等,等一等!”
一個人打著馬,由遠及近地急速地往車隊面前奔來。
聽得這個聲音,孫氏面上不可抑止地露出一分喜色,她的喜悅被羊玄之瞧在眼里,更是惱怒。不由大聲喝道:“走!快走!”
車隊剛剛動作,那人已打著馬兒上前來了。
他在車前住了馬,又利落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對著馬車中的羊玄之高聲喚道:“妹婿,妹婿!你怎地跑地這樣快?”
羊玄之沉默地坐在馬車里,一張臉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獻容好奇地盯著來人。
他穿著一身褚色的道士服,那顏色十分顯老,更襯得他面色黯黃,因他十分清瘦,那道士服松松垮垮地掛在他身上,十分不貼身。他兩顆綠豆一般的眼睛滴溜溜地從一個人身上挪到另一個人身上,嘴巴上,是兩撮造型奇特的小小的胡子。
自三國以來,時人便以蓄須為美,名士們多愛在鼻子下、下巴上蓄一縷胡子,又時常精細地修剪,他們對胡須的愛護甚至遠遠地超過了頭發(fā)。因為他們認為唯有胡須才能更加表現(xiàn)出他們的風(fēng)流不羈的姿態(tài),那是一種向往著自由與灑脫的態(tài)度。
便是羊玄之,也不能免俗地在臉上蓄了一把十分飄逸柔順的胡須。
但這個人的胡子十分特別,它們一根根倒立著長在他的臉上,又縮成小小的一團,顯得十分滑稽,配上那張臉,更是添了幾分猥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