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陽公主走后,眾人便不復之前的熱絡了。
又因有綠珠在,眾人雖礙著石崇與孫秀的面子不敢表現(xiàn)出什么來,但面對綠珠時那種遮遮掩掩的鄙夷,卻是絲毫不加以掩飾的。
“別理她們,這群不過是一群跳梁小丑罷了。”獻容笨拙地安慰著她,卻覺得所有安慰的話語在這一刻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綠珠站在原地,一張臉煞白,她聽了獻容的話,并沒有覺得如釋重負,只是喃喃的:“不……阿容,你不明白。我是不該來這里的……不,不只是這里,甚至,我都不該回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偏過頭去悄悄地拭淚:“我應該回羊角山去,是,我應該回羊角山去的——”
這洛陽城的繁華早已讓她迷花了眼睛。所以,她才一次次沉溺于家主石崇為她編制的每一個浮光幻影的想象中,不知今夕何夕了!
若不是舞陽公主提醒她與她們自己的身份差距,或許,她還會一直沉浸在石崇為她編制的那些美夢里,直到萬劫不復的那一刻——她不過是一個鄉(xiāng)野村姑,僥幸平安地長大了,做了歌姬,被石崇看中,以一斛明珠換了這石崇的侍婢身份。先是侍廁婢,后是勸酒婢,再到他的寵妾,愛姬——
及至今日,她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姓名,只當自己是石崇的“卿卿”。甚至,竟還不知天高地厚的跟著他來了這孫府的宴席之上,妄想著她能與這些士族貴女們友好和睦地相處。
“阿容,公主說的沒錯,我不過是一個賤人奴婢,怎堪與你們平起平坐……”
她慘然一笑,推開了獻容的手,跌跌撞撞地朝著門外跑去。
這是獻容第一次認識到因為身份地位所帶來的那種差異,如一道天塹,或是一條深深的、巨大的鴻溝,便是用盡了一個人一生的力氣,也無法跨越。
“綠珠姐姐……”她抬步正要追出去,一個人已經(jīng)眼疾手快地擋在了她面前。
“阿容,好久不見了。你要去哪里?”那人一張容長臉,略微下垂的眼皮有著幾分得色,身上的衣服因為不合身而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正是孫氏庶妹,大名孫阮的孫家姨母。
獻容眼睜睜地瞧著綠珠越跑越遠,不由十分焦急,“姨母,我有要事,請你讓一讓!”
孫姨母聽了這話,卻張開手臂將獻容的去路完完全全地擋住了,她譏誚地看了正在跑走的綠珠,“阿容,那不過是一個賤人奴婢,你還真當她做姐姐?你看看清楚,你的姐姐在這里!”
她從身后拉出一個穿著粉色晉裳滿臉不耐煩的少女,道:“這才是你的姐姐!”
那少女奮力地掙開孫姨母的手,更是不耐:“我可沒什么妹妹。阿娘,莫不是你老蚌含珠,又要生孩子了?”
那少女的話一出口,便有不少人望了過來,孫姨母被眾人譏笑的模樣羞的漲紅了臉:“窈娘,你胡說些什么?你可瞧好了,”孫姨母一邊說著話,一邊去扯獻容的袖子,“她是你姨母的繼女,羊氏嫡長女,你的獻容妹妹,被封了做皇后的那個……”
“皇后與我有什么關系?阿娘,你快走開吧,沒瞧見人家不待見你嗎?”窈娘更不耐煩了,她將自己的袖子從孫姨母的袖子里扯出來,“若是無事,我便先走了!”
孫姨母黑了臉:“死丫頭,你再走一步我就打斷你的腿!”她如一只老母雞一樣將窈娘的去路攔住了,又同獻容笑道:“阿容,這是你長姐,日后待你做了皇后,可要好好地對她才是……”
她一邊說著,一邊試圖來拉獻容的手。一張老臉更是笑得如一朵菊花一樣:“旁的我也不要求什么了,等你入主中宮之后,便將你姐姐接進宮里去,你放心,我們不要你的皇后之位,你讓陛下隨便封她做個昭儀娘娘或者貴妃娘娘便盡夠了……”
獻容不由冷笑起來?!耙棠缸詠砹寺尻柍?,膽子也越發(fā)大了起來,天家大事也敢妄議?!?p> 眾人的目光已紛紛落在了仍沉浸在幻想中的孫姨母的身上,孫姨母恍然未覺,仍在夸夸其談:“若是做個充華婕妤什么的便罷了,對了,才人也不行……做才人一向沒什么好下場。阿容啊,她可是你親姐姐,最次也要做個昭儀娘娘的……你們是親姐妹,待日后入了宮,效仿娥皇女英,那也是一樁美談??!”
不知是誰忽地笑出“噗嗤”一聲。
獻容再看那被喚作窈娘的少女,見她因為難堪,一張面孔漲的緋紅,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滾而落。
不由嘆息一聲。
相由心生,那少女本是天真活潑的性子,卻被自己的母親放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要效仿什么娥皇女英,又是什么昭儀娘娘,便是再天真,聽了這話也恨不得鉆到土里去。
“阿娘,你別說了……”她帶著哭腔,費力地扯著孫姨母的袖子,這時,她只恨自己平日身體太強壯,不能當場暈死過去。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窈娘是我侄女,我不會放著她不管。阿阮,你的話太多了!給我滾回去!”
一個聲音冷冷地打斷了孫姨母的滔滔不絕。
孫姨母不由十分不滿,她恨恨地、惱怒地看過去,卻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睛。她還想再多說些什么,但見孫秀滿面警告,突然打了一個哆嗦,“堂兄,秀堂兄……”
她說不下去了。
“丟人現(xiàn)眼!我好好一場宴會全給你搞砸了!”孫秀罵她:“你還在這里杵著干什么?滾下去!”
孫姨母這才醒過神來,拉扯著窈娘離去了。
孫秀這才上前來,笑著對獻容道:“阿容,那是你親姨母,她的話,你別往心里去……你放心,我是你的親舅舅,總是會向著你的?!?p> 獻容一笑,“舅舅,阿容不會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的。不過——”她目光一轉,“倒是您今日宴請的諸位賓客們會怎么想,阿容卻是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