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慧,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劉曉慧依舊沉默著,對于張麗梅這幾天越來越激動的言辭,她總想要反駁,又總覺得心中的情緒差了一些什么。
“我昨天跟你說的事你到底往沒往心里去!???我問你話呢!”
說著張麗梅伸手推了劉曉慧的肩膀一下。
她的力氣不大,卻把劉曉慧推的晃動了一下。
張麗梅昨天已經(jīng)表達(dá)了她又想讓劉曉慧相親的打算,甚至還把這一次人家介紹的男人吹的天花亂墜。
只可惜,劉曉慧一直都這樣沉默著,張麗梅說要幫她安排,她也沒有表態(tài)。
張麗梅理所當(dāng)然的順勢而為,于是今天那人就被劉曉慧放了鴿子。
或者說,劉曉慧心里根本就沒有對這件事有什么印象。
沒有人說過不否認(rèn)就是認(rèn)可,這是兩個概念,劉曉慧不可能連這樣的事情都分不清楚。
分不清楚的只有張麗梅而已。
看著這樣的劉曉慧,張麗梅的怒氣蹭蹭上漲。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電話還關(guān)機(jī),還讓你單位同事把我電話號給拉黑……你是知道我沒有你家鑰匙,不敢去你單位鬧是不是!”
張麗梅的怒火已經(jīng)到頂了,要不是劉曉慧過年就要三十一,而不是十一的話,張麗梅現(xiàn)在可能都要動手了!
劉曉慧低著頭,沒有說話,夾著包就要往自己的房間走,卻被張麗梅一把給薅住。
“我看你今天想往哪走!這事不給我說清楚,我從明天開始就跟著你,你走哪我跟哪,我看你不是不想相親嗎!我就把你的信息都給你掛網(wǎng)上去,天天領(lǐng)一群人去你辦公室里圍觀,我看看是你能耐,還是我能耐!”
這是張麗梅又新學(xué)會的技能,并且很快就能學(xué)以致用的投放到生活之中。
劉曉慧被她扯的腳步一停。
她轉(zhuǎn)過頭明明想要和張麗梅心平氣和的談一談的,但話一出口就成了另一個語調(diào)。
“你能讓我安靜一段時間嗎?”
劉曉慧的掙扎在張麗梅面前毫無作用。
“我讓你安靜?讓你安靜有什么用,我都讓你安靜好幾個月了,你還安靜安靜的,你安靜什么呀!你想要安靜死??!”
劉曉慧轉(zhuǎn)過身來,沉著臉看著張麗梅。
“我就是安靜死,那也是我自己的人生,是我自己的選擇!”
張麗梅最是聽不了這樣的話,冷哼了兩聲后音量一下就提了起來。
“什么你自己的人生,你沒有我哪來的人生!你怎么活的這么自私呢!”
“我養(yǎng)你這么大,你怎么現(xiàn)在才想起來誰的人生!”
“我剛把你生出來的時候,你怎么不說那是你的人生,你怎么還要吃我的奶水長大,你怎么還等我給你洗衣服做飯,花錢供你念書!”
“早你干嘛去了!這會兒想要撇開關(guān)系了,這會兒知道是自己的人生了!我告訴你!晚了!”
“有我在一天,你就老實(shí)給我憋著!”
張麗梅的話像是煤氣房里點(diǎn)燃的香煙,只這么一點(diǎn)火星,就把劉曉慧深埋在心里的問題全部點(diǎn)燃。
“你這么厲害你就自己去相親啊!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反正我不去,不止這次我不去,以后,永遠(yuǎn)!我都不會去!”
劉曉慧的聲音也逐漸大了起來。
“劉曉慧你就是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要?dú)馑牢沂遣皇?!?p> “你是不是想要?dú)馑牢?!?p> “你以為我愿意讓你相親??!你要是不愿意相親,你倒是自己長點(diǎn)臉找個對象?。 ?p> “狗屁不是,天天就能跟我喊?!?p> 劉曉慧聽著張麗梅的話,這些天積壓的情緒突然就像是有了發(fā)泄口一般。
“我為什么要找個對象,我念了這么多年的書,有這么好的工作,天天吃好喝好,為什么要找個大傻子給我添堵!”
“結(jié)婚不是為了生活上有人相互扶持,平攤風(fēng)險(xiǎn)嗎?可你看你給我找的那些,哪個能跟我平攤風(fēng)險(xiǎn)!”
“別說平攤風(fēng)險(xiǎn)了,我這輩子所有的風(fēng)險(xiǎn)都是他們制造的!”
劉曉慧心里更想說,她所經(jīng)歷的風(fēng)險(xiǎn)都是那些人和張麗梅聯(lián)手制造的。
可話到嘴邊,她到底沒有說出口。
“你可真有意思!人家還給你制造風(fēng)險(xiǎn),你看看你平時都是怎么對人家的!相親遇上你這樣的,也是倒了霉了!”
“高不成低不就的,天天就想那天上掉餡餅的美事。”
“你現(xiàn)在往那一站,脖子一梗,你說你過的好你就過的好,等你再過三十年五十年,我看你這樣沒兒沒女又逼事賊多的孤家寡人都能上哪去!”
“到時候,就是死了讓狗啃了都不一定有人知道的主!”
劉曉慧的心軟不能換來張麗梅的平等以待,她說出的話,只會讓劉曉慧心里更是難受。
“所以呢!我就算是找個對象,就能保證死他前頭嗎!”
“對!反正也是,就你給我介紹的那些,肯定能把我氣的少活三十年,我要是能活到八十,跟那些人在一塊,我都不用領(lǐng)退休金!還能給國家減少麻煩,真是一舉多得!還是我媽想的周到!”
張麗梅被這話氣的胸膛上下起伏。
“劉曉慧你良心都讓狗吃了!你就直說我巴不得你早死唄!”
“你怎么不說我剛把你生出來的時候就把你掐死呢!”
“你拍著良心你自己說,我讓你找對象是為了誰好!是為了我自己嗎!”
“你有沒有對象我能撈著什么好處,能孝敬我吃還是孝敬我喝!我自己親姑娘都指不上,我還指望別人嗎?”
“你就在那憤世嫉俗的,以為這世上所有人都能順著你的脾氣長嗎?誰家的孩子不是孩子,憑什么都得讓著你,但凡有一點(diǎn)讓你不高興的,你都得跟那甩臉子!”
“這些是我說錯你了嗎?”
“一個人還能說是對方的錯,兩個三個的,還都是人家的毛病嗎!”
“劉曉慧,你就不能反思一下你自己嗎?”
張麗梅的語氣咄咄逼人,一句又一句如同狂風(fēng)驟雨,讓身處其中的人根本找不到辯駁的方向。
劉曉慧突然就覺得疲憊了起來,那些醞釀了許久想要說給張麗梅的話,都成了一個又一個笑話。
反正在對方的眼中,總是能被歪曲成另一番樣子。
劉曉慧心中結(jié)婚的定義和張麗梅心中結(jié)婚的定義根本就不一樣。
劉曉慧想要找一個人,拋開喜不喜歡,起碼應(yīng)該是彼此最真實(shí)的樣子。
但張麗梅只覺得劉曉慧就應(yīng)該在該結(jié)婚的年紀(jì)結(jié)婚,該生孩子的年紀(jì)生孩子,至于為什么,為什么會有為什么這個問題???難道不是每個人都應(yīng)該做的嗎?
張麗梅和劉建軍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
她最初嫁給劉建軍的時候也沒什么感情,她喜歡痛快的人,說話辦事都應(yīng)該干脆利索。
可劉建軍卻跟她想象中的人完全不同。
又悶又面,做事也磨磨唧唧的,一把年紀(jì)了,什么驕傲的事跡都沒有。
但她卻也磕磕絆絆的和劉建軍生活了一輩子。
能說這樣就是錯的嗎?
還是說她張麗梅這一輩子就是白活呢?
張麗梅并不能理解劉曉慧的追求,就像她根本感受不到劉曉慧在這一輪又一輪的相親之中,早就從她以為的事兒精,變成了一個敏感又自卑的人。
劉曉慧不想再聽張麗梅說話了。
她心中突然就萌生了一種自暴自棄的想法。
反正也說服不了對方,就這樣吧!
要是還不行,就算死了,也當(dāng)自己把命還給張麗梅了!
她這樣壓抑著心中的情緒,抬腳就想要重新回到房間躲起來。
但張麗梅依舊不依不饒的不肯放手。
“你干嘛去?我一說你就不高興!”
“你這么大的脾氣沖我使個什么勁!有能耐就找個對象回來呀!”
“我告訴你劉曉慧,這件事沒完,你要是不去見那人一面,我可就把人領(lǐng)你這來了!到時候我們倆就在你這吃住,我看你還能不能成!”
這一下,氣的劉曉慧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她轉(zhuǎn)過頭,一把甩開張麗梅的手。
“你有完沒完了!有完沒完了!”
劉曉慧有些歇斯底里,她恍惚之間總有一種一輩子都無法掙脫這種束縛的絕望感受。
催婚其實(shí)只是第一步,后面還會有什么催生,催二胎,催三胎,催成績,催存款……
她覺得窒息。
窒息與自己連選擇的機(jī)會都沒有,仿佛是一個機(jī)器一樣,必須按照別人規(guī)劃好的一生去生活。
如果一眼都能望到生命的盡頭,那這一輩子的經(jīng)歷到底是為了什么?
劉曉慧覺得,種族繁衍什么的,太寬泛了!
她只在意自己的感受,想要活的像個人一樣,擁有著獨(dú)立的完整的人格。
張麗梅的話還在繼續(xù)著。
“我有完沒完?我還想問你有完沒完呢!你到底想要找個什么樣的!你到底要怎么才能結(jié)婚!”
劉曉慧肩頭抖動著,一句話沖著張麗梅脫口而出。
“我就想找個起碼能喜歡我的!這有什么錯!到底有什么錯!”
張麗梅看不懂她的委屈,比她的聲音更高了許多。
“哪一個不喜歡你了?哪一個不喜歡你!”
“哪一個喜歡我了?你看他們哪一個喜歡我?我是沒被人喜歡過,可我知道不被人喜歡的感覺!我為什么一定要去迎合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又為什么一定要去勉強(qiáng)別人!”
劉曉慧明明在質(zhì)問張麗梅的,可她的眼淚完全控制不住。
劉曉慧的崩潰是張麗梅看不懂的。
她也根本不信!
“誰勉強(qiáng)你了!一個兩個都說不喜歡你,哪一個說不喜歡你了!再說了,就算他們不喜歡你!那陳陽呢!陳陽條件那么好,還追了你那么多年!你不也沒有同意嗎!”
“你跟我說什么……”
張麗梅以為自己又一次的駁斥了劉曉慧的無理取鬧,卻不知她又一次的撕開了劉曉慧心中最深的一道傷口。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劉曉慧的一聲“夠了”所打斷。
“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跟我提陳陽!永遠(yuǎn)都不要跟我提他!”
“你總說他喜歡我!你根本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劉曉慧的質(zhì)問讓張麗梅又想要反駁的話頓時說不出來了,劉曉慧的肩膀似乎比往常更加單薄,她的眼淚大片大片流下來,好像是眨眼之間就滿臉都是。
“我那時候想要結(jié)婚都想瘋了!你每天都在逼我!”
“你總說我不給陳陽機(jī)會,但是你知道嗎!我有一天晚上就給陳陽打過電話,我跟他說,只要他來接我,我什么都不要,直接就和他結(jié)婚!”
“可你知道嗎?我再那個飯店門口等了他一個晚上他也沒來!我就那么一個人在那坐了一宿!”
“這就是你說的喜歡嗎?這就是你說的喜歡嗎?”
劉曉慧嚎啕大哭,她的眼淚就像是擦不干凈一樣,與她壓抑了許多年的情緒一起噴涌而出。
站在那里的張麗梅突然之間不知道要說些什么話了。
她只能震驚的聽著劉曉慧一聲一聲的哭喊。
“你為什么一定要我把這些話說出來呢!說那些人一個都不喜歡我,說我送上門倒貼都沒有人要嗎?”
“你為什么一點(diǎn)尊嚴(yán)都不能留給我!為什么不能讓我活的像個人一樣!”
張麗梅從劉曉慧的眼中仿佛看到了風(fēng)暴席卷之后的斷壁殘?jiān)?,突然之間,她好像看到了劉曉慧極力在她面前隱藏的另一個世界。
劉曉慧哭的不能自已,她聲嘶力竭。
“媽!你為什么一定要讓我把這些話說出來呢!”
“我當(dāng)了你二十幾年的驕傲??!”
“我當(dāng)了你二十幾年的驕傲啊……”
看著面前的劉曉慧,張麗梅突然感覺十分的陌生,她那個優(yōu)秀自信神采飛揚(yáng)的女兒,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呢?
劉曉慧強(qiáng)撐了許多年的執(zhí)念,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粉碎,她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痛哭著抱緊了那個傷痕累累又脆弱不堪的自己。
張麗梅之前拉扯的手還僵在那里,事情的發(fā)展突然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預(yù)期。
看著全然崩潰的劉曉慧,張麗梅想要上前一步將她扶起。
可她的腳好像生根了一樣,站在那里完全移動不了。
何況,就算是能過去又能怎么樣呢?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張麗梅連如何擁抱都已經(jīng)忘記。
在這短短幾年的時光之中,原本親密的母女二人心中,早已多出了許多的鴻溝。
她們站在了歲月的兩頭,都在等待著對方站到自己身邊,可是卻始終沒人率先邁出一步。
沒有開燈的房間已經(jīng)暗了下來,黑白的線條順著家具和裝修延伸向了黑暗的深處,仿佛沒有盡頭。
劉曉慧的悲傷無窮無盡,那些曾經(jīng)遺忘的,以為恢復(fù)的傷口全都崩裂。
黑暗像是將人淹沒的塵埃,張麗梅越來越覺得窒息起來。
恍惚間,她竟覺得自己十分狼狽,房間中所有帶著劉曉慧痛苦的空氣都在嘲笑著她。
張麗梅避無可避的不斷后退著,直到撞在了門上她才覺得真實(shí)。
明明只有幾步而已,她卻如同經(jīng)歷了許久的漫長。
她沒有在這里繼續(xù)停留,轉(zhuǎn)身拉開門便退出了這個房間。
她在門外站了許久,聽著門內(nèi)的哭聲越來越大,又逐漸平息。
冬夜的風(fēng)異常刺骨,但卻讓張麗梅越發(fā)清醒起來。
她的眼眶被冷風(fēng)吹的通紅,需要三十分鐘車程的一段路被她走了將近兩個小時,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快要半夜了。
劉建軍看著有些恍惚的張麗梅,給她端茶倒水,又趕緊鋪好了床被。
只是這一夜,母女二人都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