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冬冬冬冬冬
我觀東風不如是,東風進衣使我寒。
一場秋雨以后,天氣越來越?jīng)隽?,坐落在兩山之間的莊里,早起晚上都有一些冷。種完麥子的人們,地里也沒什么忙活的了,就拾掇著家里的東西,學(xué)堂里面也放學(xué)了,廂房里面雖然能擋雨,卻是四處漏風,文先生年紀大了,早些年落下的風濕的毛病,最是見不得冷風,也就讓孩子們都回家了。
宣布學(xué)堂開始閉學(xué)的當天,一個個小屁孩坐的端端正正的,臉上卻是笑的無比燦爛,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著,擠眉弄眼的,扶著講臺上的木桌子站著的文詠,側(cè)著身子用右手敲了敲兩個膝蓋,摘下鼻子上面的眼鏡,拿在手里,對著下面說道:“下學(xué)。'
聽到了文先生下學(xué)的話,整個學(xué)堂都是沸騰了一樣,每個人小手忙亂的把桌上的筆紙塞進自己的書袋子里面,低著頭挎在身上,相熟的在一個山溝的,湊在一起,興沖沖的就往外走。有的孩子還好,經(jīng)過講臺的時候,和文先生打個招呼,有的心都不知道飛都那里了,貓著身子搭著伴就跑出了廂房。
等著孩子們都走完了,文詠看了看了看一排排空著的桌子和凳子,撩起衣角擦了擦眼鏡,雙手扶著按在了鼻梁上面。低頭把寫滿自己筆墨的書冊子整理好,掏出手絹,把剩下的幾根粉筆包在里面,揣進自己的袍子里面,拿起冊子走下講臺,出了廂房,反身合上兩扇木門,插上門栓,掛上了鎖子,輕輕的一碰,“咔噠”一聲上了鎖。
鎖好了廂房門,經(jīng)過院子,走到大門,隨手把大門合上,插上門栓,彎腰又揉了揉自己的膝蓋,起身前后左右拍打拍打身上的衣服,再扶了扶眼鏡,大步的往路上走去,回家了,老婆子還在家等著呢。
樊家忙完了秋種,樊不器帶上家里的大撅頭和小撅頭,帶著樊小茍往北山頂上走了幾趟,砍回來了很多的酸棗樹和木荊的枝條,粗一些的是酸棗枝,細一些的是木荊的枝條,木荊也叫梢條子,是一種扎堆長在一起的植物,枝條細軟有彈性,是家里編籠最常用的東西。酸棗枝條,是用來做磨平土地的時候的“耱“的,家里的耱用了一年,有些地方的枝條都磨壞了,需要換個新的。
父子倆砍回來枝條以后,就在自家的院子里面開始忙活起來,樊小茍也沒時間去和二蛋大娃他們一起去玩了,二蛋來過一次,站在院子里面磨蹭了一會,看著小茍在忙著,就回家了。第二次是和大娃二妮還有李丑一起來的,樊不器正在把酸棗枝條放在火上稍微烤烤,方便擰轉(zhuǎn)打彎的時候折斷,火上烤一下會讓枝條軟一些,不再脆。
幾個人就和樊小茍一起,蹲在地上,圍著火堆,拿著酸棗枝條在哪里烤著,火不能太大,偶爾加點柴草和麥稈子就好。
每個人手里都抓著一點柴草,時不時的扔進去一些,扔的集中了,火勢會變大,遇到風往外亂竄,幾個人就會身子往后傾斜,嘴里嗷嗷嗷的喊著,李丑退的急了,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其他人就哈哈大笑起來。樊不器接過一個個烤好的酸棗枝條,從中間擰轉(zhuǎn)打彎,別在了耱上面,聽到笑聲,看著孩兒們,臉上也帶著笑意。
轉(zhuǎn)天二蛋他們沒有再來,都和家里的大人們?nèi)ド仙绞岸薏癫莺蜆淙~柴棍了。冬天冷,要燒熱炕,麥稈子是很不夠用的,窯早早的去山上找這些柴木,這樣冬天最冷的時候,會有一個暖烘烘的炕坐著,才會舒坦。
陳梅早早的也和老范家還有李家的老小去了北山和溝里,挑著大籠筐子,拿著木頭耙子,去拾掇燒炕的柴草。樊小茍還是在自家院子里面,幫著自己老爹打籠筐,用的是細細的梢條子,就這固定好的木頭把,一圈圈的把枝條纏在一起,慢慢的一層層的堆疊起來,就會形成一個橢圓形的籠筐,平時可以提著裝土,還能提著裝柴火,是家里經(jīng)常是要用到的。
兩個籠筐,中間加上一個扁擔和扁擔繩勾,就能挑很多的東西,兩個新的籠筐打好以后,樊小茍用扁擔勾上籠筐的把,挑起來在院子里面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圈,高興勁兒過了以后,才把兩個籠筐靠著外面的窯墻放著,在太陽下慢慢晾曬。
籠筐做好以后,樊不器和樊小茍也加入了拾掇柴草的人群里面,整個莊里,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要是能走能跑的,都在最冷的天氣來臨之前,在溝里山間,土坎下面和崖邊上,匆匆的忙碌著,在綠瑩瑩的麥田外面,慢慢的都變成了黃土,雜草和蒿子稈還有落葉,都被收進了家家戶戶的院子里面或者柴火窯里。
有那膽子大的,直接掄起了撅頭斧頭,挖倒了樹,粗的直溜的留著備用,彎的不直的,劈成了柴,勤快的把木柴一塊塊碼在了一起,整整齊齊,那懶一些的,就隨意的扔了一堆。
北風呼呼的吹起來的時候,莊里人就都收拾好了家里過冬的柴草,都閑了下來,女人們?nèi)逦宓木墼谝黄?,手里都拿著鞋幫子,太陽好的時候,誰家的院子外面寬敞,就都在哪里,嘮著家常,手上的針線不停,遇到自己知道的話題,就停下來,好好的說上一堆,說完了,就埋頭繼續(xù)做著手里的活,耳朵聽著其他人說道,等待著再有話茬子了再接著說。
說的無非就是一些家常的話和道聽途說的言語,'今天自己蒸窩頭忘了添柴火,鍋里都沒氣了,'“昨天去老張家,人家院子那柴堆如何的大,”“東溝誰家女子要嫁人了,聽說男的家里家底厚,糧多了,”就是這些家長里短的話語,能今天說明天說,晌午回家做飯吃飯以后,回來接著說。
莊里的男人們,都是喜歡晃悠,偶爾太陽好的的時候,東邊的,西邊的,上下溝的,都聚在了學(xué)堂附近的大場里面,一排排的蹲著,說著閑話,互相的調(diào)侃著,說著種麥子收麥子的事情。
上溝的幾個孩子,不忙了以后,就都會聚在一起玩鬧。每天不是二蛋就是小茍或者大娃或者李丑,都是在對方剛吃過飯,或者還在吃飯的時候,就在院子外面,或者窯洞上面,呼喊著出去玩,有時候一個人喊,有時候幾個人喊。
碾場是他們最常去的地方,可以玩躲貓貓,也可以在寬敞的碾場里面撒著歡兒,玩的累了,可以躺靠在麥稈的垛子下面休息,只要不是晚上太晚在這里,大人們一般不會去管他們。
像往常一樣,吃飯以后,樊小茍先去了二蛋家里,等著他吃完飯以后,再往大娃家里,帶上大娃和二妮,四個人沿著溝里的路,上個小坡,到了李丑家院子的側(cè)上方,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的笑一笑,同時喊著;“李丑,李丑,李丑,李丑,去碾場了?!?p> 下方院子里面,嘴里咬著窩頭的李丑從窯里沖了出來,伸手往下擺著,嘴里嗚嗚說著,想讓小茍他們下去自己家里。上面的幾個人故意不理會他,樊小茍說著:“李丑,你先吃,我們先過去了,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二蛋和大娃還有二妮也是消失在了李丑的眼中。
看著上面的幾個人走了,李丑拿下咬在嘴里的窩頭,一臉的不高興,捏了捏窩頭,吃了一口,走進了窯里。他不敢現(xiàn)在就跑出去,上次沒吃完飯就跑出去,回去挨了自己娘一頓揍,長了記性了。進了窯里,李丑娘問道:“丑,是二蛋他們喊你呢,吃飯,吃了去找他們?!闭f完又把開水碗遞到李丑手里,看著他接住了,放了手,自己吃起了飯。
李文看著兒子不高興,說:“別這么沒出息,趕緊吃,吃完了不就能去找他們了,有啥喪氣的?!?p> 老爹的話讓李丑臉上瞬間變好了,大口的吃完了手里的窩頭,端起碗咕嘟咕嘟的喝完,抹了一把嘴,說:“爹,娘,玩去了?!鞭D(zhuǎn)身就跑了出去,出了院門,上了小坡。
當李丑上了小坡,小跑著,跑過拐角的土堆的時候,土堆后面跳出了幾個人,哈啊啊哈的亂叫著,嚇得李丑腳下一個踉蹌,伸手扶了一下地面,才沒有坐倒,站住了以后,才看到是小茍和二蛋他們,先是臉上高興的神色,接著又變成了別扭。
望著已經(jīng)湊到自己面前的一張張小臉,李丑還沒說話,二妮就笑嘻嘻的說著:‘丑哥,是不是嚇著你了,嚇得都要坐個屁股墩了?!逼渌四芈犕甓脊男α似饋?。
李丑摸了摸二妮的小辮子,望著二蛋和大娃還有小茍,說:’讓你們等我會,也不下來,在這嚇我?!吧熘割^,點了點身前的幾個人。
樊小茍上前摟住李丑,說著:‘你吃飯?zhí)?,下次我們等你來喊我們?李丑點點頭,說:“好,我去叫你們,就不用再等我了。”說完了,一群人手拉著,肩摟著的,呼嘯著朝著碾場跑去。
到了碾場,太陽似乎都有些怕冷了,慢慢的升起來了,散發(fā)出微弱的溫度,幾個小孩靠在麥稈垛子上面,抬頭打量著太陽,大娃瞇著眼睛,說道:“你們說著太陽,夏天的時候,那么暖和,現(xiàn)在一點也不熱乎,它估計也是怕冷。”樊小茍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說,看了看二蛋和李丑,他倆也是說不出來個啥。二妮還在使勁的看著天上,看著看著眼睛就閉了起來,喊著:“看不見了,太陽太壞了?!?p> 太陽的問題搞不清楚,也說不明白,等著閉著眼睛的二妮再次睜開了眼,幾個人就找來柴棍,在碾場最平整光滑的地面上,或蹲或坐的,寫著字畫著字,樊小茍聽著二蛋說著文老師教的新字,大娃他們也在寫著自己寫的最好的字。
李丑寫完了一個大字,喊著大家一起看,是的,特別大的一個“李'字,足有一個碗那么大,寫的扭扭歪歪的,樊小茍看了看,蹲著又繞著李丑寫的字轉(zhuǎn)了一圈,眼睛盯著李丑,說:”丑,你這字,是不是沒有吃飽飯,歪歪扭扭的,都沒力氣站起來。“
李丑聽了小茍的話,撓撓頭,說:“我吃飽了,字怎么沒吃飽?!岸⒅约旱睦钭挚戳擞挚?,伸手抹了,一筆一劃,用力的寫了起來,寫好以后,拉著小茍,指著字說:”站起來了,是不是,站的穩(wěn)穩(wěn)的。“小茍看了看,還真是,寫的立立正正的,很是不錯,邊上的二蛋和大娃還有二妮,伸過來腦袋看了看,也是覺得李丑寫的好,回頭看了看自己寫的,再次認真的寫了起來。
風吹著,有些冷,上溝的碾場上面,幾個身影,蹲在地上,撅著屁股,在一筆一劃的寫著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