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暮春,而東邊又是京城素來繁盛之地。一路上,人煙輻轉(zhuǎn),車馬驕閩。只見和風扇景,麗日增明,流鴛嗡綠柳蔭中,粉蝶戲奇花。管弦動處,是誰家舞榭歌臺?語笑喧時,斜側(cè)傍春樓夏閣。香車競逐,玉勒爭馳。白面郎敲金櫈響,紅妝人揭秀簾看。處處繁花盛景,好不熱鬧。
這五人挨著人群,擠擠挨挨,雖心急如焚,也無半點辦法。正自邊走邊張望著,卻見著前面一舞榭歌臺處,大門軒敞,有幾人走將出來,一把扔了手中恁大一個物件,定睛看來,卻是一襤褸書生,門口有個肥胖面有黑痣滿臉橫肉的老媽子,頭戴大紅金花,手揣一把細巧百招扇,扇下掛著珊瑚墜子,隨著這肥婆一搖一搖晃蕩地甚是好看,“你這個沒錢的病癆鬼,天天吃喝老娘的。給了你幾兩銀子,是個爺們兒,就該鐵皮包臉也無顏上門,今兒竟敢大搖大擺上老娘這兒找晦氣,你們幾個,今后不許放他進來。”
“你,你……”書生左右看看那些看熱鬧的人,各個指指點點,看著老鴇一張一合的嘴,氣不打一處來,“我那萬兩銀子都花在你處了,怎么就白吃白喝了?!薄皢?,真是稀罕,開了大門七件事,般般都在老娘身上,你難不成還想讓姐兒養(yǎng)著你?笑死個人了,你是花了點銀子,你哄著姐兒把體己都拿出來周濟你,你還好意思說?”
那書生見老鴇越說越不堪,忍受不得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胡亂收了自己的包袱,爬了起來,向外走去。
五人一路行來,只看了這好大的一場熱鬧,人還是沒找到,沒辦法,準備還是先回客棧,待得明日再去寧府外探探,偏小五小孩子心性,又極聰明愛玩,在之前想到主子是救了那看起來身份不一般之人,這過了中毒的必死之期并不見寧府有任何異動,已將擔憂拋至九霄云外了。這看了一番熱鬧,極是想要跟著這書生去看看,老大被他纏拗不過,便一起跟了下來。
書生一路踉踉蹌蹌朝城東行去,走一會兒,哭幾聲,卻是連書生的那點臉面不要了的,惹得行人紛紛駐足觀望,有曉得是怎么一回事的,便嘀嘀咕咕與旁人嘀咕幾句,有可憐的,有不屑的,有不置可否的,可算是又一場熱鬧。
就這樣,走走停停,來到一個莊子前,上書悲田院,門口一個公子手把折扇在那兒搖個不停。東張西望,甚是急切的樣子。小五年紀小,受不得驚,當即驚叫道:“寧兄!”老二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但這莊前來往行人并不多,也算是個僻靜的地方。門口那公子已然聽到,向這邊張望過來,先是一喜,就要上前,卻又倏地一驚:“田兄,你怎的如此狼狽?榮大哥你們怎么來了?”
榮大哥五人呵呵笑著走出,打哈哈說道:“城東繁華,想逛逛,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里。”
那被喚作田兄的書生則一臉呆滯,上前開了莊門,木著臉請大家進去。大家也不以為怪,紛紛進入。到了屋里坐定,明遠吩咐自己的小廝煮茶端了上來,見田浩仍舊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發(fā)一言,故意不雅地喝了一口茶,田浩卻仍還是呆呆的,小五人小嘴快,看不得這個,便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兒將所看到的講了一遍,邊說還邊憤憤地替田浩打抱不平。寧明遠是個一點就著的火爆脾氣,兼平日又與田浩頗有些交情,免不得怒從中來,就要前去評理,被榮大哥慌忙拉住:“寧兄,青樓里錢才是理,沒了錢,縱說得天花亂墜也沒得人理你?!?p> “是啊,錢才是理?!碧锖七@時才長嘆一聲,看了看這家徒四壁,禁不住悲從中來。
“那田兄,你今日將五彩手鏈要來了沒有?你不是說那是家傳寶么?”寧明遠猛地想起這一茬。
田浩無力地搖了搖頭。
“那賤人不給你?”寧明遠又驚又怒。
田浩見他又動了氣,忙說:“不是不是,是我,沒問她要?!钡阶詈螅暼缥煤?。
“什么?為什么?”
“我本想著說把這個莊子賣了,贖了月琴出來娶她,她不肯。怕以后同科做官后旁人笑我。未等我們說完,那老鴇酒帶人把我轟了出來。”
“那這樣,我這兒有點兒銀子,你拿去再進了門問她要去?!?p> “寧兄,多謝,不必了。我決定賣了這莊子,把她贖出來?!碧锖坪鋈灰荒槇远?。
寧明遠驚得舌頭吐出三寸,縮不回來。那五人也是呆住了。田浩不理呆住的六人,兀自拿了紙筆出來,寫了起來。等那六人反應過來,這邊已寫好了賣契,吹干筆墨,不顧眾人阻攔貼在了莊子門前。六人見勸說不住,紛紛告辭離去。小五也尋了空旁敲側(cè)擊得知主子安好,歡天喜地和大家一起回了客棧。
卻說怡春院琴心苑,一串悠揚的樂音飛揚?!靶〗悖氵€想著那田呆子呢?”“胡說?!?p> “那我正想說那田呆子又做了一件大事,既如此,還是不說了吧?!?p> “好啊,小紅,你今兒也敢來消遣我來了,快說?!?p> “小姐還說不想?”小紅一臉揶揄地朝月琴眨眼睛。
“小蹄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月琴佯裝去抓小紅。
“好了,好了,小姐,我說,那田呆子要將莊子賣了來贖了小姐呢!”小紅一臉興奮地道。
“什么?”月琴震驚地看著小紅,“可是真的?”
“真的,我還托人去確認了一遍呢。”
“原是我話都白說了?!痹虑僖幌伦蛹t了眼眶。
“小姐,你怎么哭了,應該高興啊?!毙〖t忙上前幫忙擦眼淚。
這時,門外又傳來老鴇的罵聲:“我們行戶人家,吃客穿客,別人家養(yǎng)的女兒便是搖錢樹,千生萬活,偏我家晦氣,養(yǎng)了個退財白虎!開了大門七件事,般般都在老身身上?!痹虑贉I流的越發(fā)多了。
卻原來,自那日將田浩趕出,月琴便推脫有病,不再接客,老鴇打罵不得那田浩,便日逐只將月琴叱罵道:“我們行戶人家,吃客穿客,前門送舊,后門迎新,門庭鬧似火,錦帛堆成垛。自從那田浩在此,混賬一年有余,莫說新客,連舊主顧都斷了。分明接了個鐘馗老,連小鬼也沒得上門,弄得老娘一家人家,有氣無煙,成什么模樣!”
月琴流著淚,站起身來,來到妝臺上打開一個赤金匣子,一串五彩珠鏈熠熠生輝,月琴慢慢摩挲著那鏈子,好一會兒,取將出來戴了,然后抹了把眼淚,讓小紅打水重新上了妝,去開了門,對那仍在堂中的老鴇細語道:“媽媽也別指桑罵槐地罵了,女兒今兒接客便是了?!毕驳美哮d捏著手帕站起來,急急地向樓上走來,邊揮著帕子邊:“哎呦,我的好女兒,你可算是明白過來了。那田浩,哎呦,你瞧我這嘴,京城多少人才俊杰爭纏你頭呢。趁著顏色鮮艷,你得把握住現(xiàn)在的時光啊。媽媽可都是為你好?!?p> “行了,媽媽,我累了,回去休息會兒?!?p> “趕緊去休息吧,小紅,照顧好你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