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青唐的道上落入飛鳥啄食。飛鳥笨拙,被飛馳而過的雙馬馬車輪壓平了身子。
青唐國的路,“道”可行兩輛馬車,“路”可走一輛馬車,明令禁止常人在“道”上走,要是被飛馳而來的馬車撞死了是死有余辜!
很少有人有勇氣在“道”上走,偶爾只是偷偷溜過!
“道”確實干凈寬大,路上還有碎石鋪道,不像“路”那般凈是土。碰到雨季,“路”中間還有積水,泥濘是常態(tài)。
唐風(fēng)因食用有毒紅果,暈乎乎地行走在“道”上,身后有雙馬馬車朝他沖來,徑直將他撞到旁邊。
車夫回頭看一下,看到地上躺了人,皺起眉頭。一個年紀(jì)十二歲的少年探頭問道:“那人死了吧!”
車夫懷疑,但是還是跟少年說那人已經(jīng)死了。
少年興奮,回頭跟自己的父親說道:“阿公,方才車子撞死了一個不知死活的人!”
中年人困倦,不想理會少年,便隨便應(yīng)了幾聲,側(cè)躺睡去。
少年深感無趣,便沒有說話,拿出短刀玩耍起來,偶爾望向外邊看外邊的景色。
唐風(fēng)醒來之時,見一人正騎著馬看著他。
那人年紀(jì)二十來歲,皮膚古銅色,左臉上有刀疤,腰間掛有刀劍,在左側(cè)腰間有香囊,右腰掛著鈴鐺,腳上穿著特供的軍戶官靴。他目光如瞪,對唐風(fēng)說道:“要不要上馬!”
唐風(fēng)吃驚,畢竟軍戶之人向來自視甚高,怎么會允許一個奴籍的人上馬。
“你再不上,我可要走了!”韓飛時對唐風(fēng)說道。
唐風(fēng)上了馬,跟著對方走掉了。
馬兒走了三里地,停在驛亭旁邊。
來驛亭者,非富即貴。見馬停下,跑堂便上前千牽馬,并引領(lǐng)韓飛時進大堂但將唐風(fēng)拒在門外。下人奴籍不能過貴人門檻,只能去驛亭旁邊的站亭就食,等待主人的叫喚。
唐風(fēng)知道這種禮俗,但“道”他不常走,自然不懂還有個站亭。
“如果我讓他進來呢?”韓飛時已進門檻,他對跑堂的人說道。
跑堂的人很為難,十分歉意地拒絕了韓飛時的要求。店家知道這件事便趕緊上前行禮,跟韓飛時說了規(guī)矩,再致歉,并招呼店員上好肉給唐風(fēng)吃。
韓飛時望著唐風(fēng)問道:“想不想進來?!?p> 唐風(fēng)是想,但是擔(dān)憂等下發(fā)生麻煩事情,便拒絕了韓飛時。
這時,方才那雙馬馬車上的少年見到了唐風(fēng),便對自己的父親說道:“阿公,那就是被咱們的馬給撞了一下的人!”
中年人打量了唐風(fēng),斥責(zé)了少年,便拉著少年進了驛亭。
唐風(fēng)去的站亭人員不少,分了兩個房間。小房間擁擠,奴戶的穿著不怎么講究,他們將食物放入鋪好的綠葉中,因為沒有餐具,只能用手抓著吃。這些人皮膚粗糙泛黑,身子偏瘦,說話粗魯,胡扯連篇,笑出的牙齒發(fā)黑泛黃。大房間人員相對較少,是更高級的貴人奴戶才能呆的地方。他們自備餐具,講究地吃飯,舉止相對優(yōu)雅,把旁邊說臟話的奴戶當(dāng)做下等人。貴人奴戶衣服相對干凈整潔,牙齒也不黑,皮膚偏白,明顯區(qū)分于另外一邊的奴戶。
跑堂將荷葉包裹的食物交給唐風(fēng),然后急忙離去。這站亭的人身上異味不低,讓他感覺不良。
站亭旁邊有幾棵樹,那里也站著人。
唐風(fēng)走過去,在一塊石頭旁邊靠下,開始就食。旁邊有個高壯的中年人,笑著對唐風(fēng)說道:“我沒想到你也是樹下人!”
方才這中年人見到唐風(fēng)差點被請進驛亭,便以為他是高貴門戶的奴人。
“這樹下人和房間人有什么區(qū)別。”唐風(fēng)問道。
“這樹下人,就是小房間不愿意去,大房間又進不去的人;再者便是非奴籍的雜工?!敝心耆苏f道,然后他炫耀了左脖子上紋的兩顆“痣”!
“還有一顆,我便是自由身,可以自由給人打雜,找個婆娘成婚生子!”中年人說道。
唐風(fēng)還是禮貌,用笑容回應(yīng)了對方。
這般境地,還對成婚生子有幻想,真是厲害。
中年人問唐風(fēng)為什么能夠背著武器,唐風(fēng)沒有說什么。
奴人背著武器有弒主之意的說法,或者是亂道之流。
亂道之流寄生于江湖之間,不可能在這官道上出現(xiàn)!中年人思索道。
午時過后是未時,天氣更加炎熱。未正之后,人漸稀少,樹下的人也走得差不多。跟唐風(fēng)搭話的中年人跟唐風(fēng)道別,便跟著自己的主人走掉了。不一會兒,樹下只剩下唐風(fēng)和一個白發(fā)老頭。老頭目光跟唐風(fēng)對上,并直白道:“看你戾氣不低。“
唐風(fēng)沒有回應(yīng),注意到對方左拇指上的藍色指環(huán)。那指環(huán)表面有白點和綠點在移動,顯得很神奇。
“你叫什么?“對方起身問道。
“唐風(fēng)?!疤骑L(fēng)頓了頓,問道:“怎么稱呼?“
老人微笑,再道:“好多稱呼了,但是關(guān)尹老者被人稱呼最多?!?p> 韓飛時從驛亭里出來,并叫了唐風(fēng)。
唐風(fēng)跟了上去,上了馬。
“你為什么對著樹說話?“韓飛時問道。
唐風(fēng)皺眉,轉(zhuǎn)頭再看那樹時,發(fā)現(xiàn)樹下已無人。
“沒什么?!疤骑L(fēng)說道。
“為什么脖子上不紋有痣!”走了一段路之后,韓飛時再問道。
“早年主人經(jīng)過五鳳山,被匪人所殺,索性逃走,沒有得痣?!碧骑L(fēng)說道。
“我來幫你紋!”韓飛時說道。
雖說奴戶的人可以自己偷偷紋,但無人有這般意志和勇氣,萬一哪天碰上了前主人,那也是糟糕。前主人告官說那痣不是他紋的,那奴必是死路一條。
唐風(fēng)拒絕了韓飛時的好意,說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般。
天生為奴,又有何要求呢!
“你這把羽州的游龍槍從哪里得來的!”韓飛時問道。
出于警覺,唐風(fēng)說是自己在尸堆上找到的。
馬兒走了一個時辰,終于來到了太初城。城西門太光門入口處,有往來東西的商販和平民排隊入城,幾乎每個人左胸前掛著質(zhì)地不一的照身符。照身符是身份的證明,小雙片分前后符,上鑿兩孔串聯(lián)佩戴;前符刻面相,后符刻姓名、籍貫、府衙所在地。符分由金、銀、銅、竹制成,對應(yīng)高至低的身份:貴、官、民、奴。他國者為照身文書,書中頁數(shù)不少,前兩頁是持有者樣貌、姓名、籍貫,剩余頁數(shù)是通行記錄。無照身符者為黑戶,寸步難行,殺之不犯國法。
軍戶不是貴族人,但持有的是金符。
金符持有者,不用排隊,可走大門旁邊的金籍門。
金籍門旁有一個穿著赤色官服的守門吏,那吏身子矮小,肚子圓滾,用小眼看了韓飛時左胸前的金符便讓人開了門。他注意到韓飛時身后的唐風(fēng),出于對自己的保護,只是詫異皺眉,不敢聲張。
有伙伴好奇,持著長矛坐到旁邊,喝了口水,便問道:
“方才那馬上的人是奴下人?”
胖吏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你也不看看人家身后的銀色羽州槍,那是奴籍的人能擁有的嗎?”
“那也是,斷指的未必是奴!”那人說道。
可是自己分明見到的是竹符!胖吏心中思量:會不會是那金符的人被挾持了?
這種事不該他管,他只能想想,畢竟沾惹是非終究不好。
太初城繁華而大,比永平還大,本是圣都之地。半百年之前,城中時有疫病爆發(fā),青唐圣人遷都永樂,將永樂改為永平。
繁華的代價,便是空氣不好。
剛進城之時,便有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城中人懶惰,愛將生活垃圾傾倒于城河之中,導(dǎo)致城河發(fā)臭長蟲。行人為了驅(qū)走這怪味,左腰間都掛著香爐除味,更有貴人不分男女,用香巾遮面,以除異味。
太初城為驅(qū)臭而制的香料名揚天下,往來于流市中的香料盒無不印有“太初”二字。
太初城分南北兩縣,北初縣有十個區(qū),一個流市;南初縣有二十一個區(qū),有二個流市。
每個區(qū)有大門,大門有兵吏看守,非區(qū)中人,出入者必登記于薄中。區(qū)中有街,有府門和坊;坊前有門,多半兩人把守,出入不用登記;進坊為坊間,樓房林總建立其中,是住宿食飯或?qū)分亍?p> 太初人以壯為美:能食至體大偏壯,非富即貴!
曲中行人多半高大,各地人往來坊間,口音各有差異;四周店鋪不少,有剛從流市搬運而來的貨正堆放在門口,店家正招呼人趕緊幫忙搬運東西。
跑堂見到韓飛時,便疾跑上千,稱呼韓飛時為貴人阿郎,然后牽馬招呼同伴,讓同伴引領(lǐng)韓飛時進客棧。
酉時日落,北初縣,元平區(qū)初元坊坊間,崇明樓。
小二上了羊肉和麥餅,再上了兩大碗香菜湯,并弄了酒。
韓飛時拿出精致的盒子,里邊裝著西疆特制的鹽制香料,名為西椒。
西椒屬于朝廷特供,由特定部門分發(fā)給貴族和官人,禁止在流市買賣。尋常百姓知其名,沒機會見著。黑市有販?zhǔn)郏话闳艘操I不起。
韓飛時在香菜湯和羊肉上撒了西椒粉,頓時芳香而起。旁有三桌人,衣著華貴,早已垂涎,抬頭張望。
“阿郎大手筆!”食用美食之后,唐風(fēng)說道。
“終究是吃的東西,自然拿出來跟人一塊食用?!表n飛時說道。
“為何如此待我?”唐風(fēng)把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見你奇特,也不是一般人,想認識認識?!表n飛時咬了一大口肉,喝了一口辣湯,嘆了口氣,便說道。
唐風(fēng)沒有說話,繼續(xù)吃著東西。
“我感覺你的氣息不一般,像深淵,不知深淺。是你的高強本事,還是我的誤判?”韓飛時直白。
“奴戶人家,天生下人,一出生只為自由和飯食,沒有力氣修習(xí)!”唐風(fēng)說道:“這羽州的長槍,也是偶然撿到,不舍得賣掉?!?p> 韓飛時喝了口烈酒,對唐風(fēng)說道:“奴籍能活于江湖,自然本事不小?!?p> “難道你不想用自己的一身本事,改寫命運,成為人上之人?”韓飛時在一陣沉默之后便問道。
唐風(fēng)清楚,奴籍人成為人上人唯一的法子就是當(dāng)兵上戰(zhàn)場,活下來有肉吃,混上去有地位,將來有機會入軍戶,可成婚生子,更讓后代子孫一出生便有肉吃有馬騎更有機會讀書當(dāng)官。
“說得容易輕巧,圣人和西厥、瀚海國和親之后,邊疆安穩(wěn)?!碧骑L(fēng)說道:“傳聞西疆軍人時常曬甲入田和農(nóng)戶沒有區(qū)別?!?p> “終有混沌之時,必有改命之路!”韓飛時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