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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燈花

燈火來 6

打上燈花 子不語你 1928 2019-09-19 22:23:25

  母親剛安葬,父親便扶正了陳氏,她的一雙子女也從后院搬到前面來,成了我之上的嫡長子、嫡長女。在眾人面前,我給她磕了一個頭,喊了一聲“母親”,她冷漠的對我點點頭。

  她雖取代了我的母親,可她的女兒卻沒能取代我,皇親貴胄們的宴會還是我作為國公府的嫡女參加的,一路上看我的眼神更冷淡了。

  我臉上有傷,不愛出門,也就在府里走走逛逛。那天路過水榭,遠(yuǎn)遠(yuǎn)的鑼鼓一響,不知是誰唱了一句永安調(diào),那一句唱詞毫無防備的撞進了我的心里,“碎玉多是顏色好,陋石方得萬年青……”

  我只是一愣神,便失足掉進了池塘里。入秋荷花落盡,荷葉雖枯敗,根莖卻還留著,糾纏著我的手腳,越發(fā)掙脫不開。

  岸上一片紛亂嘈雜,各色人影紛亂交錯,卻沒有一個人跳下來救我。

  我張嘴呼救,池水涌灌進來,從嘴巴嗆進肺腑,把胸腔僅剩的空氣擠的一干二凈。

  少年把我拉上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半步踏進了閻王殿,眾人的聲音隔著一層朦朦的霧氣,亦真亦幻,我甚至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

  池水并不是非常冷,可少年的手指冰涼,他看著年紀(jì)只比我大幾歲,濕透了的衣衫緊貼著單薄的身體,額前的發(fā)滴著水,一張臉蒼白的可怕。

  他站在人群中,淡漠的神色卻游離在世人之外,最柔和的陽光似乎都能將他穿透。我知道,那是孤獨,不必袒露、不可言說。

  有人給他披上了一層大衣,他伸手拉著兩邊,手指細(xì)長,卻有足夠的力量將我從泥沼里拉出來。隨即來了一群帶著刀的侍衛(wèi),他被帶走,至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

  他只是在救人,并不是救我。

  我不知道他是誰,為什么會在我家,但我知道,若不是他,今天我已經(jīng)死了。

  我還是大病了一場,臉上的傷沾了不干凈的水,開始潰爛發(fā)炎。

  藥一天天吃著,總不見好,渾身燒的滾燙,夢中驚悸不斷。

  大夫說,我是嚇著了,要加一劑安神定氣的藥。

  那藥的確能安神,吃了只想睡覺,整天整夜都迷迷糊糊的。平日里被眾人簇?fù)碇?,難得這么清靜,倒讓我想起了那些我從來都沒在意過的話,串起來明晃晃的刺著雙眼,逼迫我看清真相。

  他們都說我像極了母親,像她的美貌,像她的聰慧。

  她曾經(jīng)也是一塊美玉,明艷動人、不可方物,如今不過是墓碑下的一抷黃土,風(fēng)華絕代也逃不過風(fēng)沙掩埋。

  我想不起來那天在水榭是誰推我下去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湯藥里加了不該有的東西。若不是我天生五感敏銳,這一碗碗湯藥下去,我必活不長久。

  可有人想讓我死,我既沒有親族門楣的庇佑,也沒有足以自保的能力和智慧,又能茍延殘喘到什么時候?

  我有想過就這么死了,就像我的母親一樣,無聲無息。

  可空慧大師說,今年的菩提果成熟了會送我一顆,我還不想死。

  于是我偷偷倒掉了當(dāng)晚的安神藥,天蒙蒙亮,趁眾人都睡著,跑到了戲臺子那邊。

  油彩涂在傷口上又痛又癢,眼淚和血液混淆在一起,一團不堪的污穢。

  我站在臺上,渾身都在發(fā)抖,不是疼的,而是害怕。

  若他們發(fā)現(xiàn)我是裝傻的,我該如何?

  若是陳氏一怒之下將我丟出去,我該如何?

  若是父親也棄了我,又當(dāng)如何?

  天越來越亮,人也越來越多,陳氏匆匆趕來,見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意料之中的大怒。

  圍上來的仆從不敢傷我,追到戲臺的邊緣便不敢上前。

  陳氏不為所動,道:“只管上,由本夫人擔(dān)著。”

  “萱兒!”

  父親來了,他的一聲呼喊,抽去了我所有的靈魂。

  我是他的掌上明珠,若明珠蒙塵,是否還值得捧在手心?

  “小姐一直按照大夫開的方子一碗不落地喝著藥,奴婢也不知道為什么還是這個樣子。”

  面對父親的憤怒,丫鬟們哆哆嗦嗦的跪了一地。我只坐在地上往臉上抹著胭脂,而后仰起頭湊到父親跟前:“父親,您看萱兒漂不漂亮?”

  他神色復(fù)雜地摸了摸我的頭,轉(zhuǎn)身離開。

  皇宮里來的太醫(yī)也為我診了脈,縱使他醫(yī)術(shù)再高明,也無法治愈一個裝病的人,于是他思索了好久,道:“小姐燒壞了腦子,神志有些錯亂,精心教養(yǎng)或許能像個正常人,想要恢復(fù)如初,怕是不可能了。”

  宮里的人聽說我落水,前前后后遣了好幾位御醫(yī)為我診斷。江遙也來了,在一堆人的前呼后擁下站在門口草草看了我兩眼。

  那群人跟著他來,又跟著他走了,以前能伺候我是個美差,現(xiàn)在卻是個苦差,不得寵、不得勢。我抱著木偶娃娃倚在在水榭的欄桿上,看著下面微波瀾瀾的池水,這是我掉下去的地方,此刻風(fēng)平浪靜。

  “喂!”江遙不知什么時候來的,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我沖他一笑,高高地舉起手里的木偶,道:“你看,這是萱兒最喜歡的娃娃,漂不漂亮?”

  他冷冷的看著我,銳利的雙眼泛著刀刃上的寒意,手指毫不留情的掐住了我的脖子,我能感覺到他的克制,那種強忍著不殺了我的克制。我?guī)缀跏菬o意識地把手里的木偶砸了過去,木偶擦過他的頭發(fā)摔在后面的柱子上,他突然驚了一下,掐著我脖子的手明顯抖了兩下,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江遙對我的敵意不知從何而起,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可想殺了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不可能沒有原因。

  他走后不久,宮里傳來了旨意,讓我安心養(yǎng)病,不必進宮了。聽說替代我的,是王大人家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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