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美人似乎剛剛醒過來,一臉憔悴的面容,灰白的臉上,連嘴唇都是死氣沉沉。她看到了我,眼睛里閃過一絲恐懼,輕輕抖了一下,抓住了坐在一邊的江遙的胳膊。
江遙問她怎么了,喬美人搖搖頭,將頭放在江遙的胳膊上,只小聲的抽泣著。
我心里有些異樣的感覺,但說不出來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太醫(yī)也只說喬美人殫精竭慮,是過度的不安才導(dǎo)致的小產(chǎn)。
江遙皺著眉,似有若無的冷眼掃了我一下:“何事不安?”
蘇蔻把這一些看在眼里,她又是個直心腸的,原本有些可憐蘇美人的神色,現(xiàn)在也只是指著太醫(yī)一通怒氣:“你少在這里胡說八道,誰都知道喬美人的胎是阿萱親自照料的,平常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送來了,哪里有什么不安,我看是你們醫(yī)術(shù)不精,非要為自己找借口開脫?!?p> 江遙沒有說話,只讓喬美人好好休養(yǎng)身體,并讓我跟他一起到勤政殿去。
我雖然不知道中間有什么誤會,但憑著身正不怕影子斜,也就大膽的跟了過去,我沒有做過的事,即便是別人硬要強(qiáng)加給我,我也問心無愧。
江遙說:“這件事,即便不是皇后做的,但皇后也脫不了干系,無罪可以開脫,但無能,怎么也逃脫不了?!?p> 這話說的一點(diǎn)問題都沒有,我確實(shí)是個無能的人,既保不住喬美人的孩子,也想不通究竟是誰想要陷害我。
喬美人嗎?也有可能是她自導(dǎo)自演,但是設(shè)這么大的局,用自己的孩子作為陪葬,又沒有實(shí)際的罪證指向我,何必呢?
江遙并不傻,這么明顯的事情還是能看出來的,但是他腦子里肯定也考慮過有另外一種可能,那便是仗著我的身份太過于直接,很容易讓別人聯(lián)想到我是被冤枉的而就此作罷。
至少在最開始,江遙是不相信我的,不管如何,當(dāng)喬美人表現(xiàn)出對我不同的反應(yīng)的時候,他內(nèi)心肯定已經(jīng)給我按下了罪名。
為了安撫喬美人,江遙給喬美人所在的部落很大一筆賞賜。當(dāng)年西周十六部,進(jìn)獻(xiàn)上來的美人只有喬美人一個留下來了,沒想到這么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部落會因?yàn)橐粋€女兒而得到朝廷的眷顧,對于他們來說,莫不是不敢奢望的榮寵。
江遙雖說想要罰我,可我一不掌權(quán),二不爭寵,除了讓我禁足之外,還真的找不到什么合適的方法。
禁足有什么,我不用對別人虛情假意的笑著,別人也不用費(fèi)盡心思的討好我,何樂而不為,我倒希望江遙可以禁我一輩子的足,好讓我就這么清清靜靜的過完這一生。
四方的天,我見得多了,在公府尚且能夠度過,在這里又能愁悶到哪里去了呢?
也正是閑來無事,我才想起了曾經(jīng)文樂送給我的小匣子。我沒讓身邊的人跟著我,連長云和佩兒都趕走了,這是文樂交付給我的,我可以自己看,但無權(quán)讓別人也知道,這是對文樂最起碼的尊重,畢竟沒有人愿意自己的感情被別人評頭論足,那是自己小心翼翼的保護(hù)起來的,怎么能被別人隨便涉足呢?
我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聽到了趙斐的聲音,手里的鑰匙一哆嗦掉在了地上。
我不知哪里來的慎用,眼疾手快的將匣子放在一堆盒子里面,并用一旁的錦布遮了一下,并且飛速的拉開首飾盒,裝作在挑選首飾的樣子,鑰匙踩在腳底,往桌子角不易察覺的地方挪了挪。
原不知自己竟然能夠如此鎮(zhèn)定的處理這些事情,臉不紅、心不跳的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并且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似的,套上一個一個軀殼,誰都能將自己偽裝的很完美。
人總是能對于自己想隱瞞的事情,隱瞞的非常好,就像你如果想要裝睡,誰都不可能把你喊醒,我就是這么一個人,在十步見方的空間里徘徊不定、畫地為牢。
“皇后娘娘在找什么呢?”趙斐進(jìn)來,一邊輕車熟路的行著禮,一邊與我講話。
“皇上剛禁了我的足,你怎么來了?”我把首飾盒合上,對趙斐的突然出現(xiàn)有些意外。
“皇上只是下令不讓娘娘出去,可沒說不允許別的人過來看望娘娘?!壁w斐這個人一向喜歡鉆這些文字游戲,大抵是守在鳳鸞殿正門的侍衛(wèi)理論不過趙斐,也不敢忤逆一個有權(quán)有勢的寵妃,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進(jìn)來了。
長云為我們沏了茶之后便退了出去,自從我出事以來,也只有趙斐不在意我現(xiàn)在的處境,也不怕被我連累,如此明目張膽的過來看我。
按理說蘇蔻也不會在意這些,她不來多半是江遙不允許,江遙向來不喜歡我跟蘇蔻接觸,雖然沒有挑明說,但是江遙每次看到我跟蘇蔻在一起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怪怪的。
自己喜歡的人總是幫自己討厭的人說話,想必心里肯定會不舒服,這么一想我大概也能夠理解到江遙的心情,但并不會因?yàn)榻b的不喜歡就主動疏遠(yuǎn)了蘇蔻,
趙斐這個人比較好的地方就是,有什么事她會直接告訴我,而不是各種讓我根據(jù)她含蓄的提示進(jìn)行猜測。
她來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分析我現(xiàn)在這樣的處境究竟是誰造成的,我其實(shí)對這些不太感興趣,畢竟禁足對于我來說不痛不癢,甚至還有點(diǎn)感謝。
我雖然沒有直接這么對趙斐說,但趙斐也通過我的反應(yīng)猜出了我心里的想法,她并沒有生氣,對于我的不在意、不走心,似乎也在她的預(yù)料之中。
“皇后娘娘,是覺得這樣的小打小鬧根本不足為懼嗎?”趙斐微微一笑,眼睛里閃著睿智的光芒,“皇后娘娘不要忘了,我們這些人,自身的榮辱與母家都是一體的,娘娘在這里遭受不白之冤,就不怕容氏一族也跟著受到牽連嗎?”
這一點(diǎn)倒是我沒有考慮到的,握著杯子的手一頓,接著又有些釋然,趙斐這話未免有些太小題大做,我是什么身份再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容氏一族又不是靠我這個皇后撐起來的,父親和兄長都有功勛在身,必定不會因?yàn)槲疫@一點(diǎn)小事而受到影響。
“娘娘也許覺得是小事,但娘娘有沒有想過,前朝和后宮向來是牽扯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壁w斐不慌不亂的將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為我做著剖析,“娘娘是容氏一族的嫡女,代表著容氏的臉面,試問宮中有誰能不敬仰三分,即便是太后的勢力縮小,但承國公卻不會因此受到影響,說白了本來就是利益的共同體,利益不在了,自然而然也就散了,本來承國公對于太后想要復(fù)安王殿下登基的念頭就不太支持?!?p> 我向來不怎么關(guān)心朝堂中的事,但安王殿下我是知道的,那個在雪夜救了我的男子,原來的東宮太子、太后的親生兒子。
我不知道中間發(fā)生了什么,會讓安王殿下隱居昭園,不愿再涉足朝堂中的事,但從那日安王殿下的言行舉止來看,他與江遙的關(guān)系似乎不錯,既然一心不問朝中事,即便是太后的強(qiáng)烈想法,也終究沒辦法實(shí)現(xiàn)。
容氏一族效命的第一人是先皇,先皇病逝之前,自然把原太子當(dāng)做第一繼承人而多加照拂,與太后的關(guān)系也由此加深,但先皇臨終前明確傳位的是江遙,這點(diǎn)是眾多朝臣一起見證的,沒有什么值得推敲琢磨的。
江遙是個聰明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勢力現(xiàn)在頂多將一向不涉朝政的太后打敗,但若真的要與手握兵權(quán)、在朝堂中頗有威望的承國公作對,無非是自討苦吃,雖然兩者的關(guān)系不怎么好,但父親向來安分守己,沒有什么忤逆、反叛之心,江遙就算想要敲打一二也無從下手。
難道趙斐是想告訴我,江遙很可能會從我這邊入手,來問罪于整個容氏一族嗎?
那倒不至于,沒有確鑿的證據(jù),江遙對于我尚且只能以無能之罪暫時禁足,容氏一族何罪之有。
“容氏一族雖說現(xiàn)在沒什么問題,但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容氏這樣大的家族,與朝堂勢力縱橫交錯,即便是要?dú)У羲?,也必定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腐朽掉,娘娘難道沒有想過,為何喬美人會故意做出那樣的反應(yīng),將所有的疑慮都引向皇后娘娘?”
這一點(diǎn)我確實(shí)不知道,但喬美人是邊疆部落小族長大的,又是大哥那邊的人,我心里多少是有些信任的,雖說出了這樣的事,難免有些讓人懷疑,當(dāng)初喬美人那樣對我說,是不是故意想讓我放松警惕,以便于利用我的信任做一些事情呢?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如果只是為了造成我現(xiàn)在這樣的處境,那么喬美人付出的代價未免有些過于慘重了,這么明顯虧本的買賣,我不相信喬美人會愿意這么做。
讓我懷疑的是,有人偷偷做了手腳,故意挑撥喬美人與我的關(guān)系,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總之,單憑喬美人,是做不到這種地步的。
“娘娘就算不關(guān)心朝政中的事情,想必也應(yīng)該知道,憑借著承國公的地位,即便是皇上也不敢輕易將娘娘怎么樣,前些日子因?yàn)榉N種誤會,娘娘被罰跪,此后接著就是容大公子的高升,娘娘難道真的以為是容大公子自身的努力得來的結(jié)果嗎?天下間多少能人志士,為什么只有容大公子的功勞被看上了,還不是因?yàn)橐矒崛菔弦蛔濉L笥幸鉄o意的為難,承國公雖然表面上不言不語,但是文樂公主遠(yuǎn)嫁,未嘗不是容氏一族不愿意出力幫忙的結(jié)果,原因很簡單——對皇后娘娘的不尊重,就是對容氏一族的輕視?!?p> 這些遠(yuǎn)不需要趙斐來告訴我,即便我什么都不愿意過問,這點(diǎn)事情還是能夠了解到的,這也是為什么我對現(xiàn)在的處境一點(diǎn)都不慌亂的最主要原因,只要容氏一族不倒,我就立于不敗之地,就算現(xiàn)在的情況似乎不怎么樂觀,但長遠(yuǎn)看來,根本對我沒有任何威脅。
除非容氏一族倒了。
“承國公在朝堂中有多大的勢力,自然也有多少的敵對者,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沒有誰的成功不是踩著別人的尸骨上位的。娘娘是不是也該小心一些,是不是有人利用后宮與前朝勾結(jié),企圖對容氏一族不利呢?”
趙斐這些話倒是我沒有想過的,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看趙斐,趙斐一臉的胸有成竹,似乎已經(jīng)掌握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得到了我的反應(yīng),趙斐更加堅(jiān)定內(nèi)心的想法,道:“娘娘難道不覺得,蘇美人那日的話有些過于刻意了嗎?”
趙斐是個聰明人,不會不知道我跟蘇蔻的關(guān)系,即便知道她說了這些話我很可能會不高興,還是這么直白的告訴了我。
這后宮里誰都有可能算計(jì)我,但蘇蔻是我覺得最不可能的,她在乎的只是江遙而已,我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威脅,即便有,也是我現(xiàn)在這個皇后的身份,但蘇蔻不過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南疆女子,根本不可能立于諸多世家小姐之上,成為一人之下的皇后。
“娘娘想必知道,蘇美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嫻妃,原是南疆人,是當(dāng)年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與當(dāng)時的兵馬元帥裴將軍一起平定南疆戰(zhàn)亂的時候,從眾多流離失所的難民中帶回來的?;屎竽锬锟芍罏槭裁磫??”
蘇蔻生的極為美麗,無非是相貌出眾,才能在千萬人之中被江遙看到,得到別人得不到的救贖。
“想必皇后娘娘不知道,也沒有人敢告訴娘娘,畢竟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就算知道的,也不敢輕易提起來,當(dāng)今的皇上,他的生母,原就是南疆的公主。”
南疆公主?
也就是說,是跟那個紅衣男子一樣的身份?
紅衣男子說,是我的母親害了南疆,打碎了他原本的生活,那,江遙母親的死,與我母親也有關(guān)嗎?
如果真的有的話,江遙確實(shí)有理由應(yīng)該恨我、應(yīng)該殺了我,跟紅衣男子一樣,我母親贖不了得罪,原本也該由我這個女兒承擔(dān)。
那么江遙帶蘇蔻回來,是因?yàn)橥閱幔?p> 他身上有一半南疆人的血,那一半血的深仇大恨都直白的展現(xiàn)在我身上,我是他仇人的女兒,也是他的妻子。似乎突然能夠理解大婚之日那一晚上,江遙對我的恨意,是要有多么深的無奈,才要娶仇人的女兒做妻子。
趙斐想要表達(dá)什么呢?意思是蘇蔻帶著舊恨故意報復(fù)我、還是江遙想要尋找機(jī)會對容氏一族出手?
喬美人代表的是西涼部落小族,她的態(tài)度雖然起不到什么作用,但直接對照出來的,無非就是大哥。
想到此處,我的后背不僅泛起了一陣涼意,趙斐是想提醒我,有人要通過喬美人暗指大哥或者說容氏一族的壓迫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此人的用心當(dāng)真是可怕,子虛烏有的事情一點(diǎn)點(diǎn)累計(jì)起來,總會在一個時機(jī)爆發(fā)出來,讓江遙的信任和忍耐分崩瓦解,成為擊潰容氏一族的萬箭中的一支。
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的確不得而知,但是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了,若說這樣的罪過要連累到容氏一族,那么容氏上下,除了正面接下這個挑戰(zhàn),也再沒有別的辦法。
只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是蘇蔻設(shè)下的局,雖說跟她的交流也不是很深入,但直覺上還是傾向于她,蘇蔻不是那樣的人,如果有那樣的心機(jī),何必跟我搞好關(guān)系?有江遙的寵愛,她只需要冷眼看著就是。
“我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歡我,但是,你能保證你說的這些話里,就真的沒有摻雜一點(diǎn)私心嗎?”
我微微一笑,眼睛直直的看著趙斐,看著她眼里的驚訝與閃動。
“皇后娘娘果然是皇后娘娘?!?p> 趙斐非但沒有直面回答我的問題,還說了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她對我的態(tài)度從來都是與眾不同的,對于我的反應(yīng)卻有些驚訝,讓我多少有些意外。
“但是,盲目的信任是會害死人的。”
我看著趙斐從椅子上站起來,不再繼續(xù)勸說我,她覺得今天說的內(nèi)容已經(jīng)夠多了,我需要自己好好整理思考一下,有時候自己想明白分清楚利害關(guān)系,比趙斐自己一個人在這里說多少話都管用。
“臣妾不打擾了,先告辭了?!?p> 蘇蔻與趙斐無冤無仇,按道理說不會因?yàn)閭€人因素對蘇蔻有什么偏見,但為什么那么多人里非要提蘇蔻呢?
趙斐沒必要在這里挑撥離間,甚至在各種意義上,趙斐是最維護(hù)我的存在,因?yàn)樗幌氘?dāng)皇后,她只需要在這座宮里體面的活下去即可,我當(dāng)皇后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是王茵,或許她的態(tài)度也不會是這樣的。
王茵跟趙斐不同,她是從小在宮里長大的,雖然性子冷淡對人的態(tài)度都不怎么熱絡(luò),但也正是這種性格讓她得到了江遙的偏愛。
所有的妃子中,能自由出入江遙的書房的,只有王茵一個人。不僅因?yàn)橥跻鸩W(xué)多才,對政務(wù)都有一些獨(dú)到的見解,更因?yàn)榻b對她那樣獨(dú)一份的信任。倒不是不信任蘇蔻,只是蘇蔻從小不學(xué)無術(shù),很難讓這么一個女孩子能夠變成世家的大家閨秀。蘇蔻被江遙保護(hù)的太好了,不愿意讓她沾染塵世的繁雜是非。
王家又是最支持江遙的氏族,王大人也是與父親同級的大臣,王老爺子人雖然腐朽了些,但忠貞二字還是絕對擔(dān)得起的。
趙斐走后,我將鑰匙從地上撿起來,沒有了打探匣子里究竟裝的是什么東西的好奇,懶懶的將鑰匙放在匣子上,隨手推到了一邊。
喬美人為什么對我突然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了呢?她是想要向江遙表達(dá)什么,難道真的想由此來打擊大哥嗎?
我太大意了,我竟然認(rèn)為這件事根本無關(guān)緊要??墒?,若真的不要緊的話,喬美人又何必上演這么一出戲?qū)⑽依滤兀?p> 如果喬美人是對我誤解才會有這樣的舉動,那么究竟是誰在背后策劃了這一切,企圖將我的形象在眾人的心目中逐漸惡化呢?如果喬美人是故意的,那就是我自己的原因了,對潛在在身邊的威脅和陰謀尚不能分辨,反而自己大搖大擺的涉足其中,分明是自己將自己送到了別人的刀俎上。
這些問題一直在我腦海里徘徊,始終也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解決之道,我不需要別人來為我指點(diǎn)迷津,我現(xiàn)在,誰都不愿意相信。
不用想也知道,這幾天我的狀態(tài)一定非常不好,但我處于禁足狀態(tài),也無所謂調(diào)整不調(diào)整,只想著禁足的時間能夠長一些、再長一些就好了,不與外界接觸,也不會被利用,更不會出錯了吧。
長云和佩兒自然看出了我這幾日的不對勁,但是誰都沒有過問,佩兒一臉的擔(dān)憂和長云的欲言又止,我統(tǒng)統(tǒng)都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樣視而不見。
佩兒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我在公府偶爾也有這般低沉的時候,一般情況下只需要讓我獨(dú)自安靜幾日便一切都好了,她不會多問,只是擔(dān)心還是免不了的。
如果說佩兒是我的感性,那么長云就是我的理智,她這個人做事、思考都不會摻雜過多的感情,正好彌補(bǔ)了我和佩兒不足的地方。
長云,想來我對長云也是捉摸不定的,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江遙的人,如果真的要說什么對我不盡心的地方,一時半會兒還想不起來,可是當(dāng)初那件火狐大氅,長云是肯定知情的,為什么沒有告訴我呢?
我沒有細(xì)數(shù)過時間,也不知道現(xiàn)在究竟是禁足的第幾天,日子也在百無聊賴中一天一天的飛速流逝,內(nèi)心的糾結(jié)卻沒有隨著時間的平移而減少半分。
長云也許是從來沒有見過我這種狀態(tài),對于我一連串的不正常反應(yīng)總算是看不下去了,尋了一個機(jī)會,將好幾次到了嘴邊又咽下去的話說了出來。
“奴婢不知道淑妃娘娘究竟跟皇后娘娘說了什么,自從淑妃娘娘走后,娘娘一直心不在焉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也要打起精神才是,如此的萎靡不振,著實(shí)不太像娘娘平日的作風(fēng)啊?!?p> 我沒有回答長云的問題,而是帶有一些探問的目光看著她,手托著腮,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無比的平和,我并沒有責(zé)問她的意思,我只是害怕從她的口中聽到我不想聽到的回答,讓自己付出的信任和情感無法收回,徒增無畏的傷感罷了。
“吶,長云,那件火狐大氅,是皇上生母的物品,你是知道的吧?”
長云的臉上毫無波動,似乎早就想到了總有一天我會這么問她,將手里的東西放下,輕輕走到了我身邊:“那樣的火狐大氅,當(dāng)時進(jìn)貢了兩件,一件給了原皇后,也就是現(xiàn)在的太后,另一件自然賜給了先帝的寵妃、皇上的生母——貴妃娘娘,貴妃過世時穿的就是那件火狐大氅,自然也作為生前的東西一同葬入了陵寢,太后賜給娘娘的,是當(dāng)年自己得到的那一件?!?p>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你本來就知道如果皇上看見我穿那件火狐大氅一定會生氣,你是故意這樣做的嗎?”
故意讓江遙看見、故意讓我受到懲罰,可是,她這么做對她又有什么好處呢?
長云跪了下來,倒沒有多少懊悔或者愧疚,她似乎有自己的原因,好在我是個閑人,有耐心在這里聽她的解釋:“奴婢自問從沒有做過任何傷害娘娘的事情,但那次的確是意外,奴婢也沒有想到皇上會因此遷怒于皇后娘娘?!?p> 這話倒是沒有任何毛病,如果長云對我不夠盡心的話,我現(xiàn)在的處境一定比現(xiàn)在尷尬的多,進(jìn)宮以來多少安穩(wěn)閑適都是依靠長云的得力相助才擁有的,我分得清恩怨,自然不會因?yàn)檫@件事就將她以前對我的付出全部拋之腦后。
但是長云的后半句話十分值得推敲,什么叫做遷怒呢?意思也就是說,原本江遙生氣發(fā)怒的對象不是我,我只不過受到了牽連。
“你這么做,究竟是為了什么呢?”我有一萬個不明白,最大的困惑無非就是這個。
事已至此,長云也不打算隱瞞,她似乎從來沒有想要對我隱瞞什么,只是我從來對她的事情都沒有過問。
“娘娘也知道,奴婢原來是伺候太妃的,太妃病逝后做了女官,但奴婢原來,是貴妃娘娘的侍女?!?p> “這個我知道……”我憑借著自己單薄的印象將這些話都串聯(lián)起來,卻被長云打斷。
“不,不是那個貴妃,本朝的第一位貴妃,是皇上的生母。”說著,長云的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只可惜紅顏薄命,貴妃娘娘在皇上還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皇上被先皇指給了太后教養(yǎng),奴婢也被遣散到其他宮里?!?p> 那有什么紅顏薄命,不過是有人不想讓紅顏活了,故意編造出來的說辭而已。
“所以呢?這與那件火狐大氅有什么關(guān)系嗎?”
“貴妃娘娘是自盡的,當(dāng)著原太子、安王殿下的面,飲下了一杯毒酒,當(dāng)場就毒發(fā)身亡,可憐皇上當(dāng)時年小,卻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母親離開,先帝下令不許外傳,對外只說貴妃娘娘是舊疾發(fā)作不治而亡……”
“皇上一直在太后宮中長大,可是誰又能把別人的孩子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一樣寵愛呢?可是皇上成長的很好,識大體、懂禮數(shù)、辨善惡,連那份柔軟都像極了死去的貴妃娘娘,但原太子因?yàn)橘F妃的死而有了陰影,無心于朝堂政務(wù)、一心只想歸隱田園,但太子有個強(qiáng)勢的母親,家族的榮耀不允許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他人?!?p> 說著,長云冷冷一笑,頗是嘲諷:“太后她自作孽,非要置貴妃娘娘于死地,結(jié)果賠上了自己的兒子,只是她的兒子還好好活著,貴妃娘娘卻再也醒不過來了……”
“奴婢永遠(yuǎn)都忘不了,當(dāng)時推開宮殿大門的時候,貴妃娘娘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的模樣,以及皇上撕心裂肺的哭喊,原來人死了,什么都沒有了,但也正因?yàn)槭裁炊疾涣粝?,活著的人才不能輕易的把這些痛苦都一并遺忘?!?p> “太后對于先皇傳位于皇上之事一直耿耿于懷,以為是皇上搶了原本屬于她兒子的天下,皇上太過于心慈手軟,對太后和安王殿下也過于寬容,但奴婢絕不能允許皇上放松警惕,忘了曾經(jīng)的痛苦,或許用的方法不對,誤傷了皇后娘娘。”
“即便是你有這個想法,可是火狐大氅在太后手里,你又怎么能事先料定太后會將這件衣服賜給我呢?”
“太后太蠢了,她本想借由火狐大氅讓娘娘徹底被皇上厭惡,由此得到容氏一族的支持,皇上平日里對她的敬重她竟全然不顧,還在做著自己兒子可以登基稱帝的春秋大夢。奴婢沒有阻止,也是為了提醒皇上,如果繼續(xù)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p> 這么一說,似乎很多行為都能解釋的清楚了,安王殿下也在過了除夕夜之后回到了昭園,江遙對待太后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冷淡,甚至連太后唯一的女兒都有想過遠(yuǎn)嫁番邦去和親。
太后是王氏一族的人,自然對王茵多有照顧,但太后本家已經(jīng)沒落,現(xiàn)在的王氏只是當(dāng)初王家的分支,可如今的情形,哪里還能挑肥揀瘦的顧忌什么本家不本家的,只要是自己的人,總比別人上位要對自己有用的多。
我大概能理解太后這種“非我族人、其心必異”的想法,但是自古上位者的基本修養(yǎng)便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太后沒有什么過人的才智和謀略,所消耗的無非是王氏一族的勢力以及太后這個位置帶來的光輝,但即便是皇位,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消耗,才能還是會在日積月累中逐漸顯現(xiàn)出來,讓一群追隨者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放棄了繼續(xù)的效忠。
太后看不到這一點(diǎn),她只會把這種讓她不開心的局面推卸給別人——覺得是我們?nèi)菔弦蛔宓牟怀隽?dǎo)致她女兒的遠(yuǎn)嫁,覺得是江遙的不斷施壓導(dǎo)致的她的勢力衰退,總之她是對的,錯的永遠(yuǎn)是別人。
我的思緒有些亂,擺擺手示意長云下去,長云似乎還有什么話想說,看我一臉的疲憊,還是又忍了回去。
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沒有人可以完全坦坦蕩蕩的走完這一生,所以有些錯誤是可以被糾正的,有些愧疚是可以被原諒的,但這天下從來不會出現(xiàn)的一個東西,叫做絕對。
我被解除禁足的那天,佩兒從外面回來,笑的極為燦爛,她說大哥立了功,驍勇不輸當(dāng)初的父親,我們?nèi)菔弦蛔搴罄^有人了。
我興致淡淡的“嗯”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起了四哥,現(xiàn)在容氏一族風(fēng)頭無兩,四哥這樣的反而能夠避過鋒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一母同胞的兩兄妹差別竟是天翻地覆,五姐姐跟她的母親一樣,一心一意只想更高的地位、權(quán)勢、榮耀,這些只在外表停留的浮華不過是虛假的夢境,又有什么值得費(fèi)盡心思的爭奪的呢?
這大概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