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一共兩間睡房,一間父母住,一間沈春樹住。
天將黑,馮秀秀不放心薄時冬一個小孩子回到那個指不定有誰在的家,就將他留了下來,想著反正都是半大的孩子,便讓薄時冬和沈春樹暫時住在一間。
于是,打地鋪的沈春樹看著半米處,睡在自己小床上的男孩,一臉復雜。
我的床…
“你睡了嗎?”她小聲問。
薄時冬睜眼,用手輕輕的敲擊床沿,回答她:我沒睡。
知道他沒睡,沈春樹三下五除二爬了起來,打開了床頭父親自制的小臺燈,坐在地上的鋪蓋上看著他。
“你怎么還不睡?是不習慣睡別人的床嗎?”
年紀尚小的沈春樹腦子里沒有大人那么多的彎彎繞繞,男孩淡藍色的眼睛和村里孩子明顯不同的憂郁氣質(zhì),下意識告訴她這是個特別,寶貴的人。
薄時冬搖頭。
從小睡在閣樓的孩子沒有認床的資格,冬冷夏熱的住處使他和母親常移動鋪蓋,熱的時候躲避陽光,冷的時候追逐陽光。
“你是不小心走失被拐賣的嗎?你知道你的父母在哪兒嗎?我們可以幫你回家。”
提到父母和家,薄時冬再次陷入沉默。
我以前有父母,雖然很少見到父親,但母親很愛我,我們在小小的閣樓里互相陪伴,那兒就是我的家。
我現(xiàn)在沒了父母,因為父親更是別人的父親,唯一愛著我的母親死在了去年的冬天,那家逼仄的閣樓也不再是我的家。
于是,他在本子上寫下:沒有。
沈春樹疑惑,什么沒有?是沒有不小心,還是沒有被拐?
他又寫道:父母,家,我都沒有。
沈春樹震驚地看向昏暗中的薄時冬。
村里父母在外打工留下受爺爺奶奶照顧的孩子并不少,死了雙親進了孤兒院的也不是沒有,但眼前這個美好的像童話故事中的人竟然也是如此,家里雖窮但很幸福的沈春樹此刻無比心疼眼前這個小男孩。
少女用眼神和語言由衷的表達她簡單的想法。
“沒關(guān)系,你之前沒有,以后會有的。我把我的父母分你一半。”
薄時冬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這個女孩在說些什么。
在被父親驅(qū)逐出薄家之前,他從未離開過那座偌大的中式宅院。年幼的他一度以為,他的一生都將在那里度過,直至來到這里。
在薄家時,他有很多兄弟姐妹,從未耳聞的大哥,兇殘陰郁的二哥,瘋癲愛笑的三姐…
他有很多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可他還是覺得他是孤身一人。
他不被允許穿沒有補丁的衣服,不被允許抬著頭出現(xiàn)在家人的面前…
在那座宅院里,他不被允許做任何事,除了像條狗一樣,低三下四地活著。
從前有母親的陪伴,備受折磨也覺得溫暖即將到來,后來母親死了,他真的成為一個人。
在父親說要將他驅(qū)逐出薄家,不知何時才能歸去的時候,除了對父親一詞徹底的失望,對二哥極致的憤恨,他還隱隱有一絲期待,期待離開這里,期待外面沒有人折磨他的世界。
他想,大概人生就是這樣的,里外都是地獄,死了才能上天堂。
所以他制定了昨日蹩腳的計劃求死,并在事情發(fā)生的前一天,在吳根隨身攜帶的褐色藥酒里倒了三分之一的過期農(nóng)藥。
眼前的這個女孩剛剛在說什么?她說把父母分他一半?
為什么?
在夜深人靜里,他側(cè)臉看著床下熟睡了的女孩,突然明白了她話的意思。
哦,原來她是在可憐我。
次日一早,沈春樹在上學前告訴了父母,關(guān)于薄時冬已經(jīng)失去了雙親的事,馮秀秀一聽,心疼的眼淚都流了下來,當即拍板,讓薄時冬就先在她家住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沈氏父女對此毫無異議。
直到夜幕降臨,沈春樹看著地上的鋪蓋,陷入深思。
怎么辦,水泥地又冷又硬,就算媽媽又給她加了層褥子,她也不想再睡了。
可是讓時冬睡地板的話,也不太好。瞧他那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再睡出什么毛病了怎么辦?
在她思考間,薄時冬已經(jīng)鋪好了床,在地上的鋪蓋上坐下。
待沈春樹回過神時,他已經(jīng)準備躺下了。
“嗯?你怎么在鋪蓋上躺下了?這是我的地兒,你應(yīng)該到床上去睡?!?p> 薄時冬聞言微微搖頭,在本子上寫下:這是你的家,你的床。
言下之意,我不該再繼續(xù)占著了。
可憐可愛的小孩還偏偏這么乖巧懂事,沈春樹心都要化了。
她想了想,把躺在地上的薄時冬拉了起來,順帶把枕頭被子也拿上了床,兩個小孩并肩在一米寬的床上睡下。
這是薄時冬第一次和除了母親以外的人躺在一張床上,他看著沈春樹的側(cè)顏,一時難以入睡。
她是真的,很憐憫我。
沈春樹則不同,在此之前,村里的玩伴都是玩累了就在隨便誰的家里睡下的,不過和小男孩一起睡倒的確是第一次。
媽媽是說過男女有別,可他只是個堪堪到她肩膀的,孤苦無依的小孩子哎!
老師說,愛,要分享。
“你有兄弟姐妹嗎?”沈春樹問。
薄時冬搖頭。沈春樹立馬道:“好巧,我也沒有!你說你只有一個人,那我就把父母分你一半,不僅如此,你還能得到一個非常愛你的姐姐,你愿意嗎?”
薄時冬躺在一側(c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她說要把父母分給我一半,還問我愿不愿意。
她說要當我的姐姐,還說會非常愛我。
薄時冬更加不解了,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這么做她能得到什么?
畢竟他一無所有。
是個連父親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廢人。
良久后,他點了點頭。
沈春樹懸著的心這才放下,她長呼一口氣,沖薄時冬燦爛一笑。
“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你就是我的弟弟了?!闭f完,她握住薄時冬的小手,發(fā)現(xiàn)他的手冰涼。
不過沒關(guān)系,她的手熱,足夠溫暖他。
這么好看的孩子愿意做她的弟弟,沈春樹覺得自己撿到了大便宜。
她發(fā)小柳翠翠的弟弟劉陽陽長得可丑了,整天又哭又鬧的,鼻涕還亂甩,看著就鬧心。
而她,沈春樹,擁有了全村,啊不,是全鎮(zhèn)最好看乖巧的男孩做弟弟,不費吹灰之力就打敗了全鎮(zhèn)所有的姐姐。
她是笑著入睡的。
薄時冬看著沈春樹緊握著的他的手,心中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還是不明白沈春樹是圖他什么,不明白歸不明白,他并不排斥沈春樹的行為。
他能感受到這個女孩和她的家人由衷的善意,雖然他從未見過,但能感受的到。
他不會回薄家了,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難以生存,得到一個當?shù)丶彝サ谋幼o,這對他而言無疑極好的。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姐姐嗎?好吧。
姐姐。
玫瑰定律
又是熬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