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喀則的每一天，幾乎都是悠然自得的。醫(yī)療隊的同志們一如既往地堅持騎行，五彩經(jīng)幡在路上揮舞，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就在他們計劃珠峰之旅時，蘇和發(fā)生了一點小小意外。
說是小小意外，是因為他在穿刺動脈時，針頭不小心扎破了手指。蘇和當即脫下手套，擠掉傷口的血液，又拿碘伏消毒，最后繼續(xù)完成手術。他看著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年輕男子，他應該不會有傳染病。
第二日，傳染病檢查結果出來前，檢驗科打來電話。護士驚慌失措地跑到醫(yī)生辦公室，坐在電腦前的蘇和已看到報告單上赫然醒目地標注著HIV陽性。此刻，離HIV暴露已過去整整二十小時。
蘇和淡定地給科主任報告了這件事，主任慌張地向院領導匯報。填完報告卡，蘇和在護士站抽了一管血立即送檢。等到醫(yī)院聯(lián)系完畢，他在院感科同志的陪同下去了疾控中心。
雖是二級暴露，這名患者的暴露源病毒載量水平考慮為重度，疾控中心建議強化用藥。除外兩種逆轉錄酶抑制劑，再加上一種蛋白酶抑制劑，連續(xù)口服四周。還要在暴露后接受定期檢測，這將是漫長的一年。
蘇和領了一個月的藥，悄悄回到醫(yī)院宿舍。帶隊的醫(yī)療組長第一時間向醫(yī)院反饋，院長的意思是讓他即刻回南京，畢竟回來可以接受更好的治療和監(jiān)測。蘇和拒絕了，他表示愿意繼續(xù)待在這里，等待支援結束。
考慮HIV暴露和蘇和的心情，日喀則院領導緊急商議后暫停了他的工作，單獨為他提供了一間帶有衛(wèi)生間的宿舍。蘇和自覺將行李搬至新房間，這個不足三十平的小天地，將是他接下來三個月的棲息處。
李佳琪還在手術臺上。臨下班，她接診了一位需急診行剖腹產(chǎn)手術的孕婦，等下手術臺已是晚上八點。透過窗戶能看見滿天的繁星，李佳琪感慨自己錯過了今天的騎行。手術室提供的加班餐，足以填飽正在叫囂的肚子。
醫(yī)療隊帶隊組長，單獨給除蘇和以外的其他人發(fā)去微信，要求立即集合。李佳琪胡亂擦干頭發(fā)的水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宿舍樓下有一間活動室，自從他們住進這棟三層小樓后，其余職工很少來這里。組長關上門，拍著手讓大伙安靜。
“今天召集大家，是要傳達院長的兩個口頭通知。第一，安全問題。院長希望我們能在提供診療的同時，提高警惕，注意防護和保護自己。第二件事，是有一件非常不幸的事發(fā)生在我們團隊。蘇和同志不幸發(fā)生HIV暴露......”
組長話還沒說完，只聽砰地開門聲，李佳琪沖了出去。男生宿舍，穿著褲衩光著膀子的年輕人側身靠著墻，李佳琪視而不見直奔蘇和房間。
“蘇和，開門?！崩罴宴饔昧η弥块T，可惜沒人應。抖著手摸出手機，撥出號碼，電話那頭傳來慵懶的聲音，“佳琪，什么事？”
“你在哪里？”李佳琪的聲音在顫抖。
李佳琪蒼白驚慌的臉，在找到蘇和時，因為天氣多了一點紅暈。蘇和正坐在窗前畫素描，紙上一只肥貓，伸著爪子在撒嬌，肥貓旁邊才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身影。蘇和從廚房搬出一個干凈的凳子，放在離自己書桌兩米開外的地方，“你還是少來找我，HIV不是鬧著玩的，我可不能保證這屋子的清潔度?！?p> 李佳琪上前想要離他更近，蘇和一閃身站到了角落。她眼睛漸漸濕潤，“你自己都是醫(yī)生，怎么拿出粗心大意。我們明天就回南京，我不想待在這里了?！?p> 蘇和極少見到她賭氣的模樣，笑道：“你從來都不是會退縮的人，還剩三個月，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次回去你應該會被升職加薪?！?p> “不想干了，大不了扣我的工資，再把我開除。明天我們就回去。”說到最后一句，李佳琪的眼淚匆匆地滴下來。
蘇和不知如何是好，從抽屜拿出一包尚未打開的紙巾，放在離李佳琪最近的桌面，安慰道：“要是你確實不想待了，那就給院長打個申請，說是因為身體原因無法適應高原氣候。出了我這樣的事，院長會同意的。畢竟安全第一，尤其像你這樣的骨干人才。”
“我們一起回去。當初，我就不應該讓你來。”李佳琪加重了“我們”兩個字，如果不是因為蘇和，她不會來這里，她承認存了一些小心思?？涩F(xiàn)在，她后悔當初沒有攔住他。
李佳琪的難過是真的，蘇和心底的觸動也是真的。如果讓他說出“自己很好”這樣的話，他開不了口。沒有人會在HIV暴露后，還能若無其事。他勉強笑了幾聲，假裝自己不擔憂，“佳琪，我已經(jīng)開始吃藥了，一定不會有事的。等到三個月后復查，正好能跟你們一起返程?！?p> 李佳琪當然不希望他被感染，可她心里一直飄著一個疑問，如果他感染上了怎么辦？三個月的時間，每一天該是多么煎熬。“蘇和，我們一起回去。這里醫(yī)療條件有限。”
蘇和將桌上的藥袋子拿起來晃了晃，“都是進口的，我喜歡這里的天氣和空氣。三個月不用上班，工資照拿，這是求之不得的假期，你就不要想著拉我回去當長工。”
“有什么比你的健康更重要嗎？”李佳琪將蘇和圍堵在角落，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歇斯底里。
蘇和看著漸漸逼近的人，沒來由的心慌?？吭趬牵K和將手插進褲兜，看著鞋尖上那一點泥土，不清楚何時沾上的。如果抬頭，他怕想起心里的人，忍不住告訴她自己可能有艾滋風險，忍不住告訴他自己的思念就要決堤......
李佳琪用力捧起這張臉，蘇和不敢與她對視，將眼睛看向別處。
“蘇和，你不敢看我?！?p> 蘇和笑著轉過臉，看著李佳琪說：“孤男寡女，對視于你不是一項適宜的選擇。更何況我現(xiàn)在是潛在艾滋病人。”
“騙子。”李佳琪將臉貼近，幾乎要碰上他的鼻尖，“艾滋病人傳播途徑連小學生都知道，你不敢看，不過是我與程薇長得太像，你看著我怕想起她?！?p> 看著蘇和眼里的震驚，李佳琪知道她證實了自己的想法。“蘇和，是我先認識你的，我比程薇先到，憑什么是她？她除了讓你為難，還能為你做什么？”
相識相戀那么多年，蘇和承認從來沒有看過李佳琪這樣的一面，那種帶著不甘心的失望，還有一點希望。
可是，愛情不分先來后到。
蘇和抱歉地說：“佳琪，對不起，我相信你值得更好?！?p> 李佳琪踮起腳尖，貼上蘇和的唇......
下一秒，蘇和吃痛地推開李佳琪。李佳琪伸出舌頭將唇邊的血舔干凈，明明眼淚流了下來，可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你瘋了嗎？你真以為HIV鬧著玩的，還是天真地認為預防性用藥就能百分百阻斷。”蘇和推開李佳琪，從桌上拿出三片藥，“你趕緊吃上，等下去護士站抽血?！?p> 李佳琪接過藥片，鼻翼因為啜泣而微微抖動，“蘇和，這樣，我們就一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