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畔邊,齊秉忠望著妹妹熟睡的面容,久久不肯離去。
“夜已深,你這幾日也都沒有休息好,還是早些回去吧?!?p> 聽著祖母這樣說,齊秉忠這才覺得自己身體一陣疲乏。到底是才十幾歲的少年,又加上這幾日為母親守孝,雙眼早已不聽使喚的打顫,可他還是強撐著,搖了搖頭。
同樣的倔強,老夫人搖了搖頭,正想說什么時,卻不想許媽媽自門外走了進來,對著老夫人微微俯身。
“老夫人,主君回來了,先下正在您院中等著你呢?!?p> 點頭示意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老夫人起身,拍了拍齊秉忠的肩膀。“別太累著自己?!?p> 說罷,便轉(zhuǎn)身離去。
難得停了一連幾日的雪。庭前,早已被下人清掃出了一條曲折小路。
“如今大娘子死了,我看主君的神情倒是一點悲痛的意思都沒有呢?!边@幾日下來,許媽媽總覺得心中有些話要說。難得自己與老夫人獨處,便慢慢的將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可下一秒看見老夫人瞥了自己一眼,許媽媽下意識的低下了頭,急忙認錯。“奴婢失言了?!?p> “你沒有錯,不過是說出你的實話而已,”連個下人都能瞧明白的,別人又何嘗不能?老夫人打心里不由的嘆了口氣,卻不知這聲嘆息是為了誰?
劉氏,兩個孩子,還是整個定遠侯府,亦或者,是她自己……
“昌兒,我倒真有些不認識他了……”
許是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老夫人,許媽媽索性閉了嘴,一語不發(fā)。而老夫人呢,此刻的心中早已是思緒萬千。主仆倆就這樣默默無言走了許久,只聽得腳下,踩著雪窩發(fā)出的“吱吱”聲……
而此刻的齊雍昌,心中想著事,連桌子上何時放的茶盞也渾然不知。正欲將手放在桌子上,卻不想袖子碰到了茶盞,下一秒,只覺得袖子一陣熱燙。
“主君贖罪,主君贖罪——”
沏茶的丫鬟嚇得急忙跪下,不停地磕著響頭,生怕侯爺因此生氣而降罪于自己。
齊雍昌剛想發(fā)火,卻不想門此刻吱呀一響,老夫人自門外進來。
“罷了罷了,你且退下吧?!?p> 齊雍昌心煩意亂的擺了擺手,示意底下哭哭啼啼的丫鬟退下。急忙起身,連衣袖也來不及整理,便立馬快步上前相迎。
“母親安好?!?p> 卻不想老夫人鼻子一橫,直接忽視他徑直走向了屋子中央的椅子。如此一來,齊雍昌只覺得自己臉上一陣難堪。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上前陪笑道”:“母親,新兒……怎么樣?”
聽著兒子這樣說,老夫人冷冷一笑,瞥了自己兒子一眼?!拔疫€以為你只心里只裝的柳小娘和她的兩個孩子,旁的……什么也看不見了。”
“母親這是說的什么話,”齊雍昌急忙起身作揖,尷尬的神情在臉上掛著。“新兒秉忠也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是心疼他們的?!?p> 此刻的老夫人只覺得自己心中一口怒氣憋在心中,卻不怒反笑,冷冷的逼問著自家兒子。“即是心疼,那我問你,你那剛出生的女兒你可想好取什么名字了?”
“新兒是當(dāng)初母親給取的,兒子覺得,還是母親取比較好……”齊雍昌尷尬的笑了笑。這幾日雖是為了皇后娘娘的事情而奔波,卻也算不上是多忙……現(xiàn)在的他,只想找個由頭隨便搪塞過去。
“如今此刻你倒想起你母親了?!”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更把老夫人心中的怒氣激起,一巴掌便拍在了桌子上。只聽得轟的一聲,嚇得齊秉忠兩腿發(fā)軟,險些跪在了地上。
“那柳小娘剛生下孩子,你半個時辰都不推脫便取了名字??涩F(xiàn)在,孩子出世已是三五天了,你看都不看一眼,成日里推脫說自己公務(wù)繁忙,一回來便進了柳小娘那兒?!?p> “母親,我……”
此刻的老夫人瞧著愈發(fā)的恨鐵不成鋼。她直接“騰”的一下,指著自家兒子的鼻子破口大罵?!肮植坏媚阍栏笇⒛愀娴匠ⅰD憧纯船F(xiàn)在的你,哪里還像齊家的子孫?!”
“母親,兒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老夫人冷冷哼了一聲?!澳惝?dāng)初從外面死里逃生的回來。你的弟弟,二話不說便將爵位讓與了你,自己帶著郡主去了邊關(guān)苦寒之地。你說你當(dāng)初是受這個柳小娘一飯之恩,我半點擋的話也沒有說,便任由你娶了這浮萍之人——”
“你以為你的大娘子是如何早產(chǎn)的?!”“若非是你寵妾滅妻過了頭,你的岳母也就不會大動雷霆,她也就不會因著雪天路滑而摔在地上!”
難得動了這么大的火,老夫人一口氣說完,只覺得自己面前一陣發(fā)昏,一個趔趄便又坐回了椅子上。一旁的齊雍昌嚇得更是變了臉,急忙上前攙扶。
卻不想老太太直接一把推開他的手,直接將頭調(diào)轉(zhuǎn)一邊去,不在看他。
齊雍昌在怎么混賬,可對于母親,他卻是出了名的孝順。他明白,若不是傷了母親十分的心,她斷然不會對自己如此的。
情急之下,他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一個頭后,復(fù)又直起身來。望著不愿看他的母親許久,才緩緩開口道:“如今岳父已然將此事報到了朝廷。娘,兒子內(nèi)心惶恐……”
“我當(dāng)初罰她,你說她是權(quán)臣貴女,我雖不信,卻還是給了你面子,”到底是自己親生的,老夫人實在狠不下心。見兒子如此,便是要她拿個主意?!安贿^是個妾……若是能平息大局,便舍了吧……”
老夫人的意思,齊雍昌不是不明白。只瞧得后者的面色忽然變白,他急忙跪下磕頭,連聲哀求道:“娘,萬萬不可!”
“難道你想讓整個定遠侯都扯下去?!”老夫人怒不可遏。
“娘,你聽兒子說,”齊雍昌本來并不想開口,可看母親如此生氣的模樣。在心中思索再三,權(quán)衡利弊后,還是開了口,將一件埋藏在他心中許久的事,說了出來?!扒也徽f她是兒子的救命恩人,她身上流著賀家的血,是前朝賀家的!”
“你說什么?!”
前朝賀家四個字猶如一個炸彈,猶如貫耳。她睜大了雙眼,不敢相信的望著自己兒子。
見母親這樣,齊雍昌急忙點頭如搗蒜,復(fù)又說了下去。“娘,您是侯門貴女,自小便在我外祖父的膝頭上聽著朝堂的事兒長大,對于前朝賀家通敵賣國的罪,你是最清楚不過的。”
“那柳顏若,是冤死的賀之泗大人的外孫女兒!”
通敵賣國。
這四個字,縱使老夫人雷厲風(fēng)行了大半輩子,卻還是嚇得直接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嚇得齊雍昌跪著上前,欲攙扶著母親。卻不想后者直接給了一巴掌,哭著罵他?!昂繓|西!天下那么多好女子,你為何要娶她?!你是想讓整個齊府,都要為你陪葬呀!”
“當(dāng)初兒子受困于敵營之中,只以為她是一個萍水之人。”齊雍昌急忙開口,“卻不想……這事,還是皇后娘娘告訴我的。她說當(dāng)初之事另有隱情,賀家是被冤枉的!”
聽著兒子這樣說,老夫人下意識止住了哭聲,楞楞的望著兒子。顯然,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齊雍昌將母親扶到椅子上,自己則起身,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繼續(xù)說道:“母親,如今貴妃一黨在朝中只手遮天,全憑著當(dāng)初貴妃父親與一干黨羽的告發(fā)……當(dāng)初母親讓我娶錦元,也就是因為岳父和貴妃娘娘的關(guān)系?!?p> “可如今,皇上暗中徹查此案,想必其中定有什么蹊蹺。大廈傾倒,不過是朝夕之間。就算錦元此刻沒死,日后……我都是要與和離的!”
“那孩子呢?”眼前,幾個孩子的身影浮現(xiàn)。老夫人只覺得頭一陣痛,不由得伸手扶住自己的額頭?!氨遥掠?,還有你的小女兒。他們皆是你的骨肉,你也就舍了他們,只為保你的好前程?”
縱使自己在舍不得,為了保住整個定遠侯府。思慮再三,齊雍昌還是將自己的心中話說了出來?!皟鹤酉牒昧耍宜偷蕉苣抢?。新玉養(yǎng)在您的膝下。至于那個孩子……皇后娘娘說,她會勸解皇上,以岳父膝下只有錦元為由,將她送到劉府,將此事化了?!?p> “那可是你的親骨肉,一旦東窗事發(fā)——你就這樣舍了她?”
面對母親的質(zhì)問,他無言以對,只得沉重的點了點頭。只是過了一會兒,復(fù)又開口道:“母親剛剛問我,這個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齊雍昌閉上眼睛,回想起自己還是少年郎時,一身大紅色的喜服,局促不安的將伊人手里的扇子拿開。卻不想下一秒,對上了明艷動人的皓眸,正盛滿了笑意盯著自己……
“安富尊榮,便叫……安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