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初雪一下便下了三天，轉(zhuǎn)眼就把五風(fēng)城從秋冷拉至了冬寒。
大雪封城，連往日里熱鬧的天水街也靜了幾分。街面上空無一人，叫賣的小販叫喊了兩聲也被凍得不再張口，轉(zhuǎn)而啐罵了一句，便提著行擔(dān)快步走掉了。
天地茫茫，北水先生穿著厚重棉襖出了門，看著門外素白一片心情爽朗，他深吸了一口這冰冷的空氣，轉(zhuǎn)而雙手揣袖，吐著白氣往天水街走去了。
天寒地凍的天氣最適合喝點小酒，北水先生興致盎然地溜達到了天水街，在一品閣打了壺五風(fēng)小燒，又在一旁店面買了支油香四溢的燒鵝，隨之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提著燒鵝往回走去了。
地面上的積雪已經(jīng)沒了腳，北水先生在這冰天雪地里吱呀吱呀地踩著雪走著，行至一偏僻無人處，他面容忽地一肅，一旁巷子里幾個人影微微晃動，北水先生用余光撇了一眼，隨即走過。
巷子里，一頭戴錦帽身穿狐裘的白衣公子緩緩走了出來，此人正是那次次都來閑云居聽他說書的年輕公子，只是這次他身邊卻未帶護衛(wèi)。
北水先生仍自走著，只聽后面那位白衣公子說道：“先生，請留步?！?p> 北水先生一頓，停住了腳步，但卻未轉(zhuǎn)身，只是說道：“公子可有什么事嗎？”
那公子說道：“有一事想請教先生?！?p> 北水先生仍舊背對著他，淡淡說道：“我一落魄的說書人，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也不過是編些故事討好看客們罷了，什么也不懂，又有什么能教于公子的？”
那公子笑道：“先生的確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今日就別再遮掩了?！?p> 他頓了頓，收了笑容，直言道：“敢問先生，您可是紫云觀前掌教南宮山嗎？”
一語即出，北水先生神情大震，他被人道破了身份，之前的老態(tài)一時全無，轉(zhuǎn)而目露兇光，手中酒壺?zé)Z紛紛脫手落下，腳步飛旋，身形電轉(zhuǎn)，手掌聚力，一股玄青太極陣法瞬間便在他手掌內(nèi)展開，他轉(zhuǎn)而一個箭步，矯健若飛，一掌直向那公子面門而去。
而那公子面無懼色，凌然而立，任由那一掌打來。
掌風(fēng)攜風(fēng)雪將那公子狐裘吹得向后飛展，電光火石之間，一位身穿勁裝，手持銀刀的威猛大漢迅猛沖出，他急欲擋在那名公子身前，可已然是來不及了，眼看那一掌就要打到那公子臉上。
“南宮真人且慢！你可知此人是誰？”
一蒼老沉重的話語聲急呼而起，說出這話之人是一位干瘦老者，他面容消瘦，身形高挑，渾然像個竹竿，但脊梁卻頗為直挺，面上雖有焦急，但卻并不慌亂。
南宮山，也就是北水先生似是聽到他的話方才停住了手，但那掌法依舊未散，玄青色光芒若隱若現(xiàn)，距離那公子一尺之遠懸著，只需輕輕一推便能取了他的性命。
南宮山微微側(cè)目看了看那干瘦老者又看了看那名持刀大漢，不禁冷笑道：“當(dāng)朝丞相白順平，鎮(zhèn)妖司指揮使劉先銳，能讓你們兩人護衛(wèi)左右的除了當(dāng)朝天子，還能有誰？”
那名公子聞言也未否認，但見他眉宇間氣勢凌人，那匯聚了南宮山一身修為的一掌就停在他面前，他亦不驚不懼，身上那股王者之氣也未消減半分。
那名干瘦老者自然便是當(dāng)朝丞相白順平了，另一位持刀壯漢便是鎮(zhèn)妖司指揮使劉先銳。兩人急步走至天子身旁，劉先銳急忙說道：“南宮真人先別動怒，我等三人只身前來，未帶一個護衛(wèi)，實則就是想了卻那十五年前之事?！?p> 南宮山冷哼一聲，上下打量了劉先銳一番，又看了看白順平，面露鄙夷，他收了手中真法，轉(zhuǎn)而負手與三人對立，冷冷說道：“三位都到齊了啊，果真是來了卻此事的，十五年前我紫云觀險些滅門便是由三位一手造就的吧？”
那位干瘦的當(dāng)朝丞相白順平也并無否認的意思，緩緩說道：“不錯，十六年前之事正是由我決策，經(jīng)圣上批準(zhǔn)，再由當(dāng)時時任紫云觀鎮(zhèn)妖使的劉先銳執(zhí)行的。”
南宮山目光微寒，說道：“那此事諸位想怎么了呢？”
這時，天子開口說道：“若是南宮真人余恨未消，那便殺了我們?nèi)艘晕孔显朴^的先烈們吧?！?p> 南宮山冷冷一笑，轉(zhuǎn)而并指如刀，玄青色真氣瞬間覆在了手上，他當(dāng)即怒聲道：“你以為我不敢嗎？”
頓時，紫金色光芒如殘影般在他們?nèi)酥苓吙M繞不止，洶涌真氣霎時吹得三人衣襟亂飛，可天子卻凌然不懼，淡然說道：“南宮真人當(dāng)然敢，但我料想南宮真人一直不殺我，便是因為若我死了，天下必定生變，這世間百姓也定會因我之死而受磨難，是嗎？”
話畢，南宮山的面色微微緩和，但手中玄青色真氣卻未收起。
天子又說道：“之前我次次都在閑云居聽你說書，料想你也是知道我身份的，你有的是機會取我性命，但卻都沒有動手，想必也是因為這原因吧？”
南宮山聞言并未否認，良久，他緩緩嘆了口氣，隨之恨恨地一擺手，將手掌上的真法也散了去。天子所說確實沒錯，以南宮山的修為，在閑云居中殺了他如探囊取物，但天子若是死了，天下定會再次大亂，到時候又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受難了。
南宮山目光微垂，說道：“來吧，朝堂不是一直想殺我以絕后患嗎？便來殺吧?！?p> 天子搖了搖頭，說道：“南宮真人心系天下，你不殺我，我便也不殺真人了。”
南宮山聞言一笑，說道：“天子行事真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啊，今日不殺我了，明日想殺便又要殺了吧？”
天子說道：“今日不殺，以后也不再殺了?！?p> 南宮山頹然笑道：“好，好啊，不殺了好啊，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多吃幾天酒呢?！闭f罷便回過身去要走。
天子卻又說道：“南宮真人可是還放不下十六年前之事嗎？”
此言一出，南宮山當(dāng)即止住腳步，天子等三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也不知他當(dāng)下是何表情，良久，只聽他顫聲說道：“放下？我紫云觀九百七十二條人命啊，祖師基業(yè)毀于一旦！你叫我放下？”
三人聞言默然，天子眉頭微皺，說道：“南宮真人，當(dāng)時迫于形勢，我等不得不出此下策?！?p> 南宮山忽地顫抖了起來，隨著他顫抖地越來越厲害，他忽而狀若癲狂，仰天大笑，那笑聲蒼涼悲憤，仿佛是笑盡了自己的一生。
寒風(fēng)瑟瑟，十六年前的回憶如這寒風(fēng)般襲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