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濟城,李九州的婚事,那就是一個字:真他娘的熱鬧!
老刁這廝是個頂聰明的人,他藏得細軟,都是貨物;草原上,有一個硬通貨,永遠都是:酒。
韃子喝燒酒,這事兒是個傳說,散光安達開始向大家生動地演示;草原人民喝酒,最是有趣,首先一個,愛喝,其次是量大,他們甚至更愛喝比較扎喉嚨的烈酒。
如同老煙鬼,喜歡勁兒大。
對于這樣的兄弟,其他人的辦法非常簡單:輪流上。
安達們豪氣,殺才們自然佩服,集體佩服沒什么意思,大家一個個排隊過去,都佩服佩服才好!老刁的酒很烈,回來稀釋之后,再過熱水溫壺,這么一來,酒就很多。
干這活兒的是火柱,他爹被李自成帶走了,火柱心情很差。其實還有一方面因素,他現(xiàn)在需要喝點兒。
李九州也不知道怎么給火柱開解這個事兒,少年人嘛...情感吞云吐霧的,尤其是與李自成相關(guān)的;這世上有這么一種人,他就算是做壞事,也讓人恨不起來,這就是人的一種魅力。
雖然稀有,但是存在。
火柱蒸著酒,他總是問周圍的人:“我爹沒事的對吧?自成哥不會把我爹怎么樣的對吧?”跟前人怎么知道答案?只好一遍遍地哄他。
李九州終于還是要成親了,唯一的缺憾是寒衣節(jié)已經(jīng)過去,陳春壽的功夫算是白搭;準確來說,現(xiàn)在是十月二日早晨,天地線間已經(jīng)有個紅光頭冒出來要上班了。
太陽出來,同濟城更紅火了起來,李九州綁著一條老腿,喝個不停;再稀釋的燒酒也并不很烈,只是一點點小小的蜇口,溫熱的酒漿順著喉嚨淌下,落到肚里頂上來就是一個飽嗝,跟著上來的,自然是陣陣酒香。
喝得時間久了,這味道開始發(fā)臭,一個個臭男人,開始大醉酩酊。
秋季的草原,太陽與風是一個概念,當大地開始發(fā)熱,草原上便產(chǎn)生了風,同濟城里的黑煙忽兒散開,陽光鋪天蓋地地潑灑,眾人喝得更是盡興,籠罩在所有人心頭的陰霾,告一段落。
天底下到底只有一個太陽,一個太陽下面,卻有太多的地方。
榆林總兵府,吳自勉已經(jīng)是第三天通宵達旦,無他,賬目平不上耳!
他下手太重、次數(shù)太多、虧空太大;榆林一鎮(zhèn),在他的賬本中,得死七千名軍士和兩千戰(zhàn)馬,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字,好在人命并不值錢,這軍士的名頭巧立名目便好辦。
只是這戰(zhàn)馬...這空子不好填補。
大明朝只有一件東西,是絕對的“重要軍需物資”,便是戰(zhàn)馬。
大明不是很缺馬,可依舊非常吃緊,同戰(zhàn)損情況下,損失一千人戰(zhàn)勝敵人,和損失一千馬戰(zhàn)勝敵人。
在朝廷的文書里,那就是大捷和小勝之間的區(qū)別,翻譯一下:就是升官發(fā)財、蔭子納妾和不溫不火之間的區(qū)別。
若是緊要地方,失了戰(zhàn)馬,是要被言官責難的,畢竟誰知道是不是軍官賣掉了,合理懷疑,皇上也樂得聽底下人的解釋。
這兩千匹馬的虧空,吳自勉只平了一千,剩下的實在是平不上,最關(guān)鍵的,是不敢平!
兩千多匹馬,是神木三堡全部的配置,最近兩年榆林段城墻并無大戰(zhàn),朝廷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這兩千多匹馬是戰(zhàn)死的。
更何況,榆林在編戰(zhàn)馬,一共才將近八千!四分之一的折損,不管怎么解釋,朝廷一定會問吳總兵:這些戰(zhàn)馬,他吳自勉拿去干了什么!
焦頭爛額的吳自勉,還收到了一封書信:盧肇慶走到大同了,還不是一個人,還帶了百多個錦衣衛(wèi)原班人馬。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一般來說是不撩前任官員屁股的;可來上任的,是前錦衣衛(wèi)千戶,錦衣衛(wèi)的專業(yè)技能大明上下都清楚?。涸t獄!
皇上到底是讓盧肇慶來干嘛的,吳自勉可猜不起,他也不敢猜;這世上,一定沒有虛頭巴腦的好運氣,尤其是人走高位之后。
兩軍對戰(zhàn),前期的準備工作一定是殫精竭慮,主帥恨不能拍著每一位士兵的肩膀喊加油,如果這樣能提高戰(zhàn)斗力,大帥們一定會照做的。
吳自勉官至二品總兵,這個職位,若是直挺挺地去比,基本上算共和國中將左右;只是大明一直打仗,戰(zhàn)爭年月,軍官肯定是多。
大明的總兵多,大明的總兵一般不會死,可大明的總兵...也不好當;這一攤子爛賬,被揭出來了,吳自勉肯定得下馬,大明總兵的退休待遇遠比不上同級別的武官。
除了榆林之外,總兵們告老之后基本上就是狗不理,比起文官絡(luò)繹不絕的門第,武官的門道兒顯得很清靜,二品不小了,可二品其實也不大,尤其是朝代末期的時候,人們總是發(fā)現(xiàn),原來朝廷的褲兜子里有這么多高級官員。
吳自勉看著賬目,胸前起伏不停,手里捏著一個旱煙袋,來自福建的煙絲,這會兒抽在嘴里都有些發(fā)臭,老煙抽悶了,酸臭些也是正常。
劉文龍給總兵大人端上一壺茶,叫大人好生注意身體,準備回去的時候,聽見總兵大人嘆息,劉文龍覺得,這時候,自己該上了。
作為一名有文化的殺才,無事之時,文化不頂用,有事之后,文化就是分水嶺,劉文龍有主意。
這主意也是個老玩意兒,大明也因為這東西一天苦哈哈的要命,這主意,自然是大明總兵們的拿手好戲:養(yǎng)寇自重。
總兵怎么維持自己的地位?只有敵人才能穩(wěn)住自己的地位。
有趣的是,大明末期的兵部非常像后世某大國的嫩牛五方大樓,這幫家伙成天在要預算,大明每年的軍事預算,簡直就是飛奔式擴大。
通脹過了百分之十,叫做奔跑的通脹,那大明應該單獨寫一份:軍費擴增比例高過百分之十,就是亡國式的軍費。
大明制度很完善,可有個比較大的問題:總兵們有辦法成為土皇帝。
這是大明的一處死穴,歸根結(jié)底,就是武官的地位比較低,武官們在朝廷上說不上話,沒有明面的博弈,就只好把各軍鎮(zhèn)發(fā)展成自己的老窩。
先在外面養(yǎng)個敵人,明確自己的重要性,然后不停上書朝廷,一再強調(diào)敵人的兇惡,以及敵人武器的先進,最后加上大大的幾個字:我,總兵,打錢。
皇帝和大臣就得趕緊東摳西摳地找錢,這事兒吧,其實皇上本人也知道。
可皇上真的沒有辦法!這幫子總兵,可不是他們自己單干的,朝中多少官員是他們的內(nèi)線。
大明的戰(zhàn)場,從來就不是山海關(guān)、甚至都不是九邊;大明的戰(zhàn)場,從萬歷開始,就是皇帝與官員之間的戰(zhàn)爭。
看清楚這一點的皇帝,瘋狂打壓官員,大明反倒還挺好過活,有明一朝,想明白這點的皇帝,其實都挺穩(wěn)定,不管是劉瑾還是魏忠賢,他們其實統(tǒng)統(tǒng)是工具人。
他們的政治屬性就是皇帝的刀,是用來剜百官肉的,只是這兩把刀,到底還是有自己的想法,對百姓也造成了不少的傷害就是了。
錦衣衛(wèi)是最好的明證,大明百姓和錦衣衛(wèi)其實并無多大聯(lián)系,錦衣衛(wèi)抓人抄家都是對標官員的。
誰敢說皇太極的紅夷大炮不是總兵暗自授受?只是敢這么講的人,怕是早就被祖大壽一眾人砍死了吧。
李九州越是了解大明,就愈發(fā)明白它的強大。
明朝其實是東亞最恐怖的國家,直至崇禎上吊前一天恐怕都是這樣。
它太富了!可國家和百姓太窮!王丁一醒過來之后,只是告訴李九州,王嘉胤的隊伍中,已經(jīng)有好多精鐵,如果李九州愿意,大王定然愿意與共濟會做生意。
同濟城需要精鐵,有了這樣的貨源,李九州就免去前期苦哈哈創(chuàng)業(yè)的成本。
李九州很好奇這些精鐵是哪兒來的,人家王丁一嘿嘿笑了笑,說道:“大戶人家又不是光有糧食,有些官員家中,鐵器甚多,一家百口,鍋碗瓢盆樣樣不缺,全部算下來,一家人鋪排極了!好叫李會長知道,大戶結(jié)婚,上百桌的流水席,可也從沒聽說誰家能缺個碗??!“
李九州愣神兒的功夫,王丁一又笑道:“李會長不會以為這榆林,盡皆是好人吧?走西口的商戶,自然沒有幾個干凈的,家中發(fā)現(xiàn)一些私藏的精鐵也不稀奇,尤其是不趕巧的,一個個都要銹了的鐵錠子;李會長,放著也是糟蹋??!”
李九州還不知道的是,大明朝,最大的叛明者,其實就在這九邊的高級武官隊伍中,也就是邊地一個個總兵隊伍中。
有些時候是沒辦法,必須養(yǎng)寇自重,可養(yǎng)寇自重會形成一種慣性:后來投降的時候也快多了。
職業(yè)軍人制度,對于一個農(nóng)業(yè)國,尤其是巨大的農(nóng)業(yè)國來說,是有一定問題的。
大明朝上下的層級差距非常大,草民往上,幾乎每個階層都是巨大的鴻溝,有點兒天上三十三重天的意思。
巨大的階層差距,就會帶來巨大的信息差距,信息永遠是第一商品,只是官員們不用來販賣,而用來使喚。
皇帝就是這么被糊弄的,百姓就是這樣被欺辱的,大明朝的社稷就是這么完蛋的,老朱家的天下,也就是這么拜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