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手拂去書簡上落滿的灰，沉默半響，終究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春深到清文殿的時候八衿已經(jīng)回來了，一派安閑地靠在椅子上翻著書，春深有心看看他在看什么，特意上前將茶遞到他面前，待瞥上一眼，卻正巧撞上他意味深長的眼神。
八衿拿起茶抿了一口，笑道：“看什么？”
春深不好裝傻，只得道：“上神在看什么？”
“有點意思的話本?！卑笋茡Q了個姿勢，“司清那邊問出什么了？”
“沒有，他不肯開口，其余幾人還在昏迷。”
八衿閑閑“嗯”了一聲，沒再說什么。春深侍立一旁，看著桌上的鎮(zhèn)紙微微出神。彤水確實是被真司清派去尋找材料了，不知何時能歸。魔界圣女已經(jīng)開始動作，這些年不知道在天界埋下多少棋子，一旦發(fā)難，恐怕又是一場血雨腥風(fēng)?，F(xiàn)今天界人才凋敝，聹明在魔界未歸，八衿坐鎮(zhèn)情劫司，天帝執(zhí)掌九重天，勉強(qiáng)還能維持住眼下的太平，只要不生出什么變數(shù)……
“岙君如何了？”八衿冷不丁出聲道。
還在休養(yǎng)……春深雙唇微微一動，背上寒毛乍起，道：“什么？”
“哦，就是圣女想要復(fù)活的那個魔君?！卑笋颇罅四蟛弊?，似笑非笑，“我當(dāng)你已經(jīng)知道了。你聽到過他的消息么？”
“未曾?！彼]有把圣女的話詳細(xì)重復(fù)給八衿和司清，只是簡略提了她們懷疑要找的那個魔君在情劫司出現(xiàn)過，因而把自己抓去。春深轉(zhuǎn)移話題道：“對了，那時圣女提到要增派人手困住戰(zhàn)神，不知戰(zhàn)神那邊怎么樣了？”
“若連那些廢物也應(yīng)付不了，他還叫什么戰(zhàn)神?！卑笋妻D(zhuǎn)而道，“這諸多事端，都是為了一個人。”
他捏起白瓷的茶杯轉(zhuǎn)了轉(zhuǎn)，抬眸瞧了她一眼：“你既不知道他，我便說給你聽聽?！?p> “岙君是三萬年前的魔族首領(lǐng)，為人嗜血殘忍，行事荒唐。聽聞神女貌美，將她囚禁于魔界，引發(fā)神魔大戰(zhàn)。千萬生靈因他喪命，無數(shù)神祇因他隕落，六界之中三界被卷入戰(zhàn)火，戰(zhàn)亂不休，最終他被聯(lián)合討伐，死于鴻其山下。那一戰(zhàn)天界隕落一百八十三位神祇，三千余天兵天將；人界死傷過萬，流血漂櫓；魔界也元氣大傷。聹明的師母，肅離之妻，也是在那一戰(zhàn)中隕落。”
八衿輕叩桌面：“這個人，你怎么看？”
春深屏聲斂氣，默默無言。
“這么多年過去，白骨早已化為塵土，怎會復(fù)生。”八衿將杯蓋放在杯上，發(fā)出“啪嗒”一聲輕響，抬眸看她，“怎該復(fù)生？”
春深低下頭去，微微出神。是啊，怎會復(fù)生？
一時間兩人都沒再說話，只聞窗外微風(fēng)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響。
“碧申……”
春深回過神來，垂下頭去，行了一禮：“若上神無事，春深便先行告退了?！?p> 八衿握著那卷“春十二記”凝視半晌，眼神冰涼，輕笑出聲。
春深心思沉重，回去的路上看到院子周圍的花草都仿佛沒什么生氣，蔫蔫地耷拉在地上。耳邊忽有人道：“你不開心？”
春深驚了一驚，進(jìn)屋后從懷中掏出幻心，劃了個界，這才道：“你什么時候醒的？”
“剛剛。”
“你……有沒有聽到上神說什么？”
“只聽見你和什么人告退……”岙鈞的聲音有氣無力，“什么上神？聹明？”
春深松了口氣：“沒什么，是天界新近復(fù)蘇的一位上神。你感覺怎么樣了？有沒有何處不舒服？”
“我無事。天界那幫人有沒有為難你？”
說著無事，可明明虛弱得都沒有化形的力氣。不過眼下不化形反而是樣好事，春深摸摸幻心，道：“聹明替我圓過去了，我沒事。眼下我們回了情劫司，情劫境出了問題，恐怕還要呆一陣子?！?p> 岙鈞沉默了好一會兒，春深忍不住問：“怎么了？”
他有些委屈的聲音響起：“我沒辦法化形?！?p> 即便有辦法化形，她也暫時不能讓他出現(xiàn)。春深又摸了摸幻心：“你如今很虛弱，好好休養(yǎng)幾個月便可化形了?！?p> “我要去寒泉?！?p> “現(xiàn)如今不行?！贝荷顢嗳痪芙^，“最近天魔兩界起了紛爭，不怎么太平，我一時間也沒辦法帶你去九重天。你乖乖呆在幻心里休養(yǎng)，等事情過去了，你想泡多久都可以?！?p> “幻心？”岙鈞抓住了重點，“我在幻心里？不在你那個毛筆里？”
春深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道：“我想我查出你的身份了。你是幻心生出的器靈。”
“器靈？那我為何最初沒有在幻心里？”
“當(dāng)初幻心招人覬覦，因而一分為二，承載著你靈識的小幻心化為普通毛筆的模樣，也藏在情劫司里，機(jī)緣巧合之下被我拿到。后來你漸漸生出靈識，引發(fā)幻心的共鳴，所以你總覺得幻心應(yīng)該是你的東西。再后來你受了傷，幻心飛來將你吸進(jìn)去，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我先前也受過傷，為何那時幻心不出現(xiàn)？”
春深皺眉道：“我也不知，難道是那時你受傷并不嚴(yán)重？”
“為何我會記得我的名字是岙鈞？”
“不止名字，還有相貌?！贝荷畹?，“你是因幻心而生的器靈，承載的是幻心最深重的執(zhí)念，也就是曾經(jīng)的幻心之主最深的執(zhí)念?！?p> 春深垂下眼睫，撫摸幻心：“這些時日關(guān)于你的身世，我想了很多，也翻看了許多古籍，大抵應(yīng)是這樣了。”
“最初以為你消失不見的那些日子，我過得很辛苦。彤水總說我愛哭，其實我很多時候是為了讓她心軟，我不愛掉眼淚的?？墒前l(fā)覺你不見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了哭。哪怕求遍漫天神佛我也不能讓你回來，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應(yīng)該去哪里找你，那種絕望那種害怕是快要死去的害怕……”春深打了個顫，絮絮叨叨地又說了很多，連她自己都覺得矯情啰嗦，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濕潤了眼眶，至今想起來還是覺得心臟隱隱作痛。她從未想過她會對一個人動情至此，沒有他的每一刻連回想起來都是折磨。最后春深放輕了聲音，用她這輩子最溫柔的語調(diào)：“你……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邊么？”
幻心里沒有聲音，春深等了片刻，輕聲道：“岙鈞？”
“嗯？你說什么？我方才沒有聽清。我在想，幻心之主到底是誰……”
春深愣了一會兒，或許愣了很久，久到岙鈞叫了她兩聲，她才回過神來：“啊，你不用猜了?！?p> 窗外一片落葉飄到了窗欞上，已經(jīng)枯了，發(fā)出碎裂的脆響。
她終于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是碧申上神。她已經(jīng)復(fù)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