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之前我曾經(jīng)認識過一個人,代號93。
我和他認識在一次出游的路上,我住307,他住309。因為大概是人們所謂孤僻古怪的一類人,我去的地方比較偏僻,沒有多少的游客,本來就不是旅游區(qū),經(jīng)濟又不是太好,所以旅店只有那種便宜的那種。
有些人住過那種特便宜的旅館,有的連身份證都不用,電視沒信號,就算有信號你也不一定能找到遙控器,插座不好使,沒有洗澡間也沒有熱水,好在我去的時候不是夏天,也不是太喜歡洗澡,所以這樣一個屋子,能住就行。
唯一忍受不了的就是,房間的隔板不知道是木板還是石膏板,伸出手指敲上兩下就能感覺出來厚度大概在兩毫米左右,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能隔著好多間屋子聽到廉價的小姐假裝很爽的呻吟。
這個時候你也就只能在房間里聽著她呻吟的聲音,推測那間屋子的租客性能力到底能持續(xù)多長時間,能反復多少次,然后跟自己做做對比,便有一種莫名的虛榮心被滿足起來。
終于有一天有個小姐似乎是那種剛?cè)胄泻芫礃I(yè)的,叫起來上下三層樓都能聽見,看了看表才晚上九點多,于是推開門想出去透透風,剛把門關(guān)好,隔壁的門就開了。
93從里邊走出來,一頭燙卷染黃的頭發(fā)看起來亂糟糟的就好像破落的街頭搖滾賣藝人,下巴跟兩頰的胡子刮得鐵青,臉是干瘦的,眼睛倒是挺大。
揉了揉腦袋,他關(guān)上門沖我笑,出去?
我不是很喜歡搭理人,點點頭也沒理他,走出旅館找了個靠山的石臺坐在上邊,聽歌、看月亮、胡思亂想、被路人觀賞。
93順著上坡路走上來坐在我旁邊,什么也沒說,我也沒有主動跟陌生人說話的習慣,就這么坐著坐著,旁邊有個人帶著讓我有點難受,正想站起來再找個地方的時候,他開口了。
他說,好地方。
我愣了一下,心里瞬間平靜了下來。
那天的天氣很好,后邊是一片石頭小山,前面是小小的山城,正是剛剛落葉是時候,就好像現(xiàn)在一樣,涼風從旁邊吹過來有些微冷,他開始小聲唱歌,我摘下耳機聽他唱。
他比我大很多,差不多十歲左右,唱了一些我沒聽過的老歌,說實話不帶音樂真的不是很好聽,然后換了個風格唱另一首,我跟他一起唱。
剛開始還覺得不是很好意思,后來小城里路過的人居然還有停下來給我們叫好的,越唱聲音越大,唱完了之后心里居然一陣舒暢,就好像高中在天臺上跟哥們一起唱歌的感覺一樣。
于是話就開始多起來。
他說,工作上的事情太煩人,于是把一個月的假期都攢了起來,到了月底出來找個安靜的地方,大概是想久違地聽聽自己的聲音?
他突然問,你來這里是因為什么?
我笑了笑,大概是有毛病的人,不想打擾到別人?
他也笑了,他說年輕人里面像你這樣的不多啊。
我說,是嗎?沒多解釋。
93似乎有點累了,往后蹭了蹭靠在后邊的石頭上,枕著手臂看月亮,眼睛破破爛爛的,鏡片倒是挺干凈。
我問他,你結(jié)婚了沒?
他搖搖頭,談過一次戀愛,后來分手了。
他這么說,但是我知道輕描淡寫的戀情里面,你永遠都不知道藏著什么其他的故事,我看著他的樣子,沒有什么風霜的痕跡,沒有什么歲月的摧殘,也沒有什么被磨平的棱角之類的。
我自嘲了一下,哪有那么多的悲慘往事,說不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東西。
他說,看著這個小城,就覺得有點悲傷。
我問為什么,他沒告訴我。
只是接著說,他想找個像這里一樣安安靜靜的地方,蓋一間房,做點小事情,生活平平淡淡,晚上七點看看新聞聯(lián)播,八點看看電視劇,十點鐘洗洗睡了,早上六點起來跟街上的人打著招呼吃點東西,然后又是游手好閑的一天。
最好再找個看對眼的女人,請城里認識的人吃頓飯結(jié)了婚,生個孩子,慢慢養(yǎng)大送他去上學,每天早上送他出門,做好飯等他回來,學習好不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開心。
然后送他去上大學,去工作,再然后。
在家里等他什么時候來看看我......
我突然沉默了。
我來這里,是因為嫌家里人太煩才出門的,雖然沒有說出口只是說想自己出來玩,但是心里本來這樣總歸有點心虛。
我在想是不是家里那兩位現(xiàn)在是不是也躺在床上,等著我什么時候回家去看看他們,然后馬上又要離家去上學。
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是不是這樣一個幾十年糾結(jié)忐忑著的夢想,居然比追尋一個安靜的生活,還要難得和偉大?
臨走的時候,去前臺退完房來309找他,發(fā)現(xiàn)他不在,只好在門口等了他一會兒,過了半個小時他拎著塑料袋走進了,看到我大包小包在門口,問,回家了?
我點點頭,回家去看看,嗯,去看看。
他笑了,回去吧。
我跟他告別,拎起包往門口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頭問他,你什么時候回家?
他拜了拜手。
我?哪有什么家。
所以,我該祝你的未來如你所愿嗎?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