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鐘離等正欲扣門，只見內(nèi)中擊節(jié)而歌。聽其聲音清朗，詞旨慷慨，深加欽嘆，不敢輕擅，即于壁隙中偷覷，見一人引燈憑幾，生得豐神落落，狀貌堂堂，頭戴綸巾，身披鶴氅，秀目長眉，重頤豐鼻，一抹五柳長須。正待謄記歌詞，忽然擲筆而起，呼喚小童道：“適聞窗外有剝啄之聲，恐有佳客到此，你可開門，報吾知道，免得失禮于人?！?p>　　童子聞命，即開庵門，果見數(shù)人在外，乃對眾道：“客官少待，待吾通報家主，好來相迎?！?p>　　眾人道：“不必勞你，我等自去相拜?！?p>　　遂入庵中，直上草堂相拜。獨孤正平慌忙答禮，看數(shù)人皆有貴相，非是等閑之輩，即自下階回敬，道：“不知貴客光臨茅庵，有失迎禮，伏乞情恕。”

　　鐘離安歌道：“未矜高誼，輕造寶庵，得罪萬千。昨日獲聞大名，以此不辭跋涉，今早得到貴府，豈期不遇。再三哀懇盛使，始得親見貴人?！?p>　　其仆見獨孤正平敬重眾人，乃向前伏罪道：“尊客乃司馬長德大官薦來求見主人的，先到城中相訪，不遇主公，嗟呀無已，強我引他至此，望恕擅罔之罪?！?p>　　獨孤正平道：“我不在家，理該送至此間相見，正乃圓活之處，何為罪也？”

　　即問鐘離等道：“諸君既吾友司馬所薦，必有見諭，不然何得遠臨草茅，以見在下山人？”

　　鐘離道：“久聞大人名望，德重鄉(xiāng)評，每切斗瞻，末由拜謁。今偶有少急，故此冒叩尊臺?！?p>　　獨孤正平道：“不知貴客何事相干，辱承枉顧村下，恐負盛意。”

　　鐘離安歌道：“吾等乃新月城人氏，因往此地收販馬鬃羊絨，遇強豪申屠伏都、慕容鴻山，被奪一空，途窮失倚，人言非公莫救此難，吾等不揆分量，求為一拯陷溺，異日效垂韁之報。”

　　獨孤正平道：“吾乃于山村僻安，倦于逢迎，避冗此間，強梁之輩，雖或效義，吾平素未有恩于彼，彼焉能聽吾之言？”

　　鐘離等再三拜懇，獨孤正平沉吟半晌，道：“既蒙推屬，不敢固拒，君等在此少住，容吾作書試往說之?！?p>　　乃留坐設款，遣人持書前去。不數(shù)日，申屠伏都與慕容鴻山二人將衣物財貨悉皆送至，毫無所損。

　　鐘離等謝而欲辭，獨孤正平道：“睹君行徑衣物，似非客人，且才貌邁常，非避仇則逃祿者也。此地因蜀減守兵，哨聚者多，難討安處，不若在我小莊權住，相度時勢，或歸或止，庶不致再遭狼狽。”

　　鐘離等亦不吐實，朦朧答應，即于此安處，每日與獨孤正平登山玩景，輒有題詠，兩人酬和，無少先后?；驎r游獵，宇文戰(zhàn)、夏侯群、皇甫冉諸兄弟又皆弓馬熟閑，獨孤正平愈加敬重，常欲自展胸中才略，而鐘離安歌對答投契?；蛘勈绖?，或論兵機，賓悉精通，即天文地理、九流技術，亦皆貫徹。

　　獨孤正平嘆道：“此璞中之奇玉也?！?p>　　鐘離亦嗟呀道：“君乃博識雅度，智謀深遠，經(jīng)綸之才，棟梁之器，非等閑人物，誠吾之師也?！?p>　　由是深相結納，親如故舊。

　　再說回前齊遺裔諸葛淵等人，一向在望柳河屯田聚積糧草，招兵買馬，有精兵三萬余人，思欲起義興復齊國，乃對東陽元康道：“昨汝所言之事，甚為有理，必須去與夏侯赫將軍商議方可。若不稟命于彼，是拂其意，必致不悅，焉能成事？況人有恩于我，背之不祥。”

　　東陽道：“我昨再想，只恐夏侯將軍畏蜀之威，不肯從允?！?p>　　諸葛勛道：“我看夏侯將軍亦是有義氣之人，非碌碌偷安者，每言常念齊恩。若以情意告之，諒或見允。設彼不從，我禮已到，亦難責我等?！?p>　　正在商議，忽報尉遲云、西陵飛東西二部將帥遣使來此，相邀同去與夏侯將軍賀壽。

　　諸葛淵大喜道：“正合吾機，此天賜良時。若是時即前去啟請其事，則為妄開兵釁，未必不畏惹禍而阻拒也?，F(xiàn)有尉遲西陵二人同去，定有同勸之意。”

　　于是備辦賀禮，徑到界上，會合二位將帥，齊到夏侯總營，使人先送禮帖通報。夏侯赫見之，忙出接入，相見禮畢，各人奉上禮物。

　　夏侯赫謝道：“有勞列位跋涉降臨，叨惠甚矣。更蒙厚禮，何以言謝！”

　　諸葛淵道：“奉賀來遲，禮儀菲薄，伏希叱恕?！?p>　　東陽元康道：“望勿見拒，笑留為幸。”

　　尉遲云道：“不須太謙，此常禮也?！?p>　　夏侯赫乃命收了，擺開筵席，大張鼓樂，歡呼暢飲。酒至半酣，東陽元康起身站立，啟夏侯赫道：“吾等世為齊臣，代受齊祿，今見國亡，心實不忍，故來遠投麾下者，蓋以明公義高北地，能存亡繼絕，濟困扶危故也。念我等離故土有年，垂將半百，仇恥未伸，實懷慚愧。欲待起兵，恢復舊業(yè)，敢問明公求一方略，倘得僥幸，是亦明公主麾之功！”

　　夏侯赫道：“報仇復業(yè)，非同小可之事。今我數(shù)人，以荒涼之地，兵馬寡劣，錢糧未充，何乃一時欲與大國爭戰(zhàn)，豈不自貽其累？況且此地近純州郡，其太守令狐長宏有萬夫不當之勇，蜀主亦為此郡近邊，恐胡人為亂，故命他來鎮(zhèn)守，部下兩員副將，皆有勇武才智，屢有討伐吾等之心，因吾守法，故未動兵。他不來尋我也自夠了，我怎么又去惹他？古人有云：羽翼未齊者不可以高飛，智謀未備者不足以兼并。列位可依吾之愚見，且未可造次。待吾等積聚些糧儲，招集些精勇，固其根基，方可謀議。若只以區(qū)區(qū)數(shù)萬之兵，欲建不世之功，不亦難乎？”

　　東陽道：“昔者陳勝奮身草莽，項羽避跡江東，皆能覆百萬之強秦，成一朝之大業(yè)。今吾等雖不及上古諸雄，而報仇奉主之心固皆然也。”

　　夏侯赫又道：“君志既堅，姑待一二年，兵糧完備，共同起義相助，以表公等相托之情。若今一旦倉卒而起，兵士未經(jīng)練習，糧草或有不濟，切恐將軍有誤，是吾心之所未忍也。”

　　東陽泣下道：“吾聞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今吾日夜心思復國，志慕諸君，成功立業(yè)者天也，秉義報主者心也。作而不成，然后西向引頸以謝故主，其他非我所知耶?！?p>　　尉遲云久有此意，遂力贊起兵，言成功之易。

　　西陵飛亦道：“我等往日尚不懼蜀，況今有東陽將軍等人英勇在者?！?p>　　夏侯赫從之，乃舉杯賀東陽道：“東陽將軍若此，誠世間之義士，超古之忠英也，吾何敢阻？亦當起兵相助，共圖立事。君起于東，吾三人起于西，縱不勝蜀，蜀亦受奔波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