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有信,春日無邊。
大觀山下,春風溫和,坐于茅屋前木凳上,執(zhí)玄愁眉不展了一整日?!拔抑肋@些東西叫做字,是我人族精粹,可它們念什么,啥意思,一概不知啊?!?p> 自出生至今,十六年來,執(zhí)玄從未走出過十萬大山,人類文明繁華幾何他是偶聞卻從未得見的。人族文字他向往求學已久,奈何四周皆妖獸與悍匪,鮮有讀書識字的,更不會有人教授于他這個窮苦山下人。
“時不時借宿來此的盜匪們倒是有些人識字,可要價太狠,學不起啊。”
腦海里有三本突如其來的書籍,書上所寫為何,有何用途,執(zhí)玄心癢難耐,欲一窺究竟,奈何實力不準許。
在大山中,茍活下去遠比讀書識字要緊??捎谏頌槿祟悈s不識人族文字的執(zhí)玄而言,識字是僅次于裹腹之后的要緊事。
“十多年來,偷學加厚顏求教,攏共才認識幾十個字,看不懂這書上寫的啥啊!”執(zhí)玄愁的抓耳撓腮。坐擁稀罕書籍,卻不能一窺書上究竟,這滋味,比被妖怪糟蹋了自家莊稼還難受。
日頭已近山腳,一日即將覆去。
再愁也不如吃飯重要,主次順序,執(zhí)玄分得很清?!敖裢砭拖滩俗艉飪壕?。”
比鄰茅屋數(shù)百米外的山上林中,有群猴亂舞,這些猴兒個個聰善,最喜釀酒,最厭下地。執(zhí)玄僥幸喝過幾次別人從遙遠人族帶來的酒水,比之他從這猴群藏匿東西的樹洞里千方百計弄出來的那些猴兒酒,滋味各有千秋。
夜間猴兒們警惕最重,白日里它們攀爬活躍固地不離,只有凌晨和傍晚時分,猴兒們才會分批往溪邊汲水,一為釀酒備水,一為補充身體水需,此刻戒備最輕。這是執(zhí)玄數(shù)十次偷酒失敗且被猴兒們抓撓破相后才總結出來的。
知己知彼,方能得酒。
與天斗,與地斗,那野心太大,執(zhí)玄不曾想過,只知道與這些猴兒們斗智斗勇,很是舒爽。
“師傅,這兒有一間茅屋?!币坏兰饴暼攵瑒倓偦匚菽闷鹁坪膱?zhí)玄下意識的從腰間抽出銹刀。透過門縫,他看到一個舉止怪異,毛臉雷公嘴的人,或者是妖。
傍晚時分,隨著山風而來者,一般時候,非累匪即餓獸。前者為借宿修整或謀財害命,后者為下山捕食或巡山探路。
不管哪般,執(zhí)玄都必須小心面對。
一匹白馬托著一個頭戴毗羅帽的白凈和尚,蹄踏而近,后面跟著一頭膀大腰圓肥頭大耳豬頭人身一看就是豬妖的精怪,還有一個滿臉長須的壯實挑擔仆人。
“馭!”和尚馭馬而停,翻身落地,順手拍打了身上塵土,撫平衣褶,這才雙手合十,走到茅屋門前,柔聲說道:“屋內可有人家?貧僧乃東土大唐前往西天拜佛求經(jīng)的和尚,此刻夜色已沉,一日奔走已倦,望能于施主處借宿一晚。”
和尚身后,毛臉雷公嘴疑似猴妖的家伙在左右打量,眼中精光閃爍。肥胖豬妖伸長脖子正在往茅屋里東瞅西看,壯實仆人已落擔牽馬,靜候佳音。
吃過不少教訓的執(zhí)玄深知,不管來者善惡,自己都得出面應承。若是善,便是結下善果,日后不定如何厚報。若是惡,憑自己身手,斷然不會是這一行人與妖的對手。
念至此,執(zhí)玄便不再糾結,于半掩的門后拉門而出,以佛禮回了和尚,“來者是客,我這茅屋,簡陋不堪,只要不嫌,請進一憩。”
白凈和尚面露喜色,感激道:“我佛慈悲,多謝施主,日后佛祖保佑,施主定當福源綿延?!?p> 執(zhí)玄笑笑,佛啊什么的,他是不大信的,若世間有佛,為何不來收拾這十萬大山中的妖魔鬼怪?
“師傅,俺老孫前前后后看了個遍,大可放心?!迸e止怪異,于執(zhí)玄眼中,如近鄰那些猴兒們一般舉止的毛臉妖怪也不避諱他,當著面朝白凈和尚點了點頭。
“猴哥,有您火眼金睛把關,肯定沒有問題?!必i妖迫不及待,躬身便往茅屋里鉆,屋內桌臺上有一碟咸菜,他早就瞅見了,可得搶個先手。不然,若是這貧苦人家,再無其他吃食,可如何是好。
旁人可以餓著,他不行。
因為他肚子大。
需要多食。
“八戒,不得無禮!”白凈和尚臉色微紅,自己這二徒弟,實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奈何生性如此,非旦夕可改,只能待自己一路教化。
執(zhí)玄微微一笑,“不打緊,只管吃。”接著就有些后悔了,只見那豬妖只是舌頭一舔,一碟咸菜已然無蹤。
猴妖一把抓住豬妖大耳,“呆子!莫嚇壞了人家!”
執(zhí)玄是見怪不怪,妖精而已,不敢說天天見,反正隔三差五總能得見,無非區(qū)別罷了。
“各位暫坐一會,我去劈柴燒水,煮些稀粥。”去偷猴兒酒的想法夭折,執(zhí)玄招待這師徒幾人坐下后去往后院,開始劈柴燒水。
看來這一行師徒幾位,應是過路客,不似索命匪,執(zhí)玄終是放了幾分心,可山中世事無常,人心妖心俱叵測,何時何地他都不會真正放下所有戒心。
不大一會,炊煙裊裊,于夜色降臨前最后一刻升空而起,與夜色合一,分不清誰是誰。
“師傅,您看,昨夜才冒頭的月亮,今夜又出來了?!眽褜嵠腿怂R于屋前木樁,指著天空皎月面色不清。
屋內,正捻珠念經(jīng)的白凈和尚睜眼抬頭望天,果然夜色清明,皎月當空,“善哉善哉,日落月出如輪轉陰陽,此定是佛祖顯靈洗天以普渡眾生,阿彌陀佛?!?p> 猴妖站在白凈和尚身后,撇了撇嘴,一雙看不清神色的深邃眼睛遙望著天空,不知心中所思。
豬妖正在茅屋內躡手躡腳的背著師傅到處翻找吃食,一碟咸菜和稀粥可撐不飽他的碩大肚皮。
屋前木樁上,白馬圍著木樁繞行,身下青草依依,是不錯的草料,可卻比不上身后屋內的殘留菜香怡心。
未追隨師傅化身為馬此來西行前,它最愛其母腌制的醬菜,美滋美味,脾胃最親。
如今想來,歷歷在目。
天空皎月,照青山如潑金撒銀,撥開夜色迷霧,照盡魑魅魍魎,卻終不得進人心半寸。
不多時,粥香四溢,沁人心脾,去人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