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現(xiàn)身(二)
倏地,田老頭伸手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士兵們立即禁聲,笑意滾落,面色嚴肅。
同一時刻,他也鎖住了喉嚨,停止呼吸,差點窒息,然而,田老頭并沒有望向他,這個舉動讓他著實困惑。
眼珠子滴溜轉(zhuǎn)了幾圈,好像除了田老頭,誰沒有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旋即一眾士兵皆露出疑惑,卻礙于田老頭的手勢始終,誰都不敢張嘴一問,保持原隊列,沉默向前。而隊長的臉如林地一般難看,鼻孔幾乎要噴出火。
直至田老頭的手臂垂落下來,“怎么了?”子金才輕聲開口。
“沒什么。”田老頭回答,眉頭卻鎖。
“你這樣太嚇人了。”子金不信。“要不是膽子肥點的,誰能經(jīng)得起經(jīng)驗老者變臉?”
“人老了,就該呆在家里看爐火,經(jīng)驗老者不一驚一乍如何能成為經(jīng)驗老者?”隊長說。
“老頭?”子金還是不信,又東張西望一番,“到底怎么了?”
他也不信,田老頭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老子耳屎沒挖,聽岔了?!碧锢项^嚷道。
難道是那只該死的貓?破左耳自認什么風吹草動都逃不過自己的耳朵,卻又肯定剛剛確實沒有聽見任何異樣的聲響。莫非田老頭最厲害的是耳朵?
“子金,還等什么?”隊長催促。
“老頭?”子金問向經(jīng)驗老者。
“走吧?!碧锢项^說。
隊長和其他士兵先行,田老頭殿后,馬兒忽然低頭吃草,經(jīng)驗老者倒是也不趕時間。
一陣風,不知從哪里沖出來,莫名奇妙地卷在田老頭的前方,呼啦啦地叫著。
“等等!”一咬牙,破左耳從草叢里鉆了出來,疾速追了上來。雙臂張開攔在他們隊伍前,剛剛好與田老頭的馬四目相對。
第三只眼睛變成了一個疙瘩貼在黑額前,“真是個陰魂不散的東西!”田老頭的目光仿佛利箭穿透他的身子?!坝錾夏悖献诱媸堑沽搜?。老子的話,你是聽不懂,還是不想聽?”
馬蹄聲竄入耳朵里,田老頭立即將他一腳踹入草叢中。
“我看他八成是不想聽。?!弊咏鸱祷卮鸬馈!八刹徽J識什么經(jīng)驗老者,你以為誰都愿意聽你話啊。瞧瞧你這臭脾氣,好經(jīng)驗老者呢,我看你啊就是一頭老驢。他好歹也是個名正言順的隊長,你就不能順著點說話嗎?”
“老子的話,誰聽不是個屁。”田老頭一邊說一邊瞪著草叢。“什么經(jīng)驗老者,那都是省錢的安慰,專門用來欺負老實人。反正給個名號,又不是真金白銀,誰會看得起隨口一說的封號?何況野人又不是暗夜鋼軍,經(jīng)驗老者的份量還不如一只能果腹的田鼠。以后就別再叫老子什么經(jīng)驗老者,這樣的話連貴族子弟都騙不了?!?p> “你現(xiàn)在就是一個怨婦?!弊咏痤┝艘谎坳犻L,立即擠出笑容,壓低聲音道:“老經(jīng)驗者的封號可不是隨口一說,那都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暗夜鋼軍誰敢小看你啊,那不是嫌命長嗎?你這口氣,到底還得憋多久才肯泄?你一較真,受氣還不是我們這些新兵蛋子?!?p> 一陣馬蹄返回,先行離開的士兵們追在隊長后面,那隊長臉色猶如塌下的天穹,腮幫子鼓脹,近乎要爆炸。
“隊長,懶人屎尿多臭?!弊咏饟屨f,“林子里密味道大。”
隊長聞言,不得發(fā)作,咬著牙掉轉(zhuǎn)馬頭,立即往前,與田老頭子金拉開距離。士兵們面面相覷,不知緣故,爾后都選擇跟上隊長,只剩下子金一人與經(jīng)驗老者并肩而行。
而他借著竹枝掩護,尾隨其后。
“田老頭,算了吧。你是誰?隊長是誰?再說隊長還是個新人,比我還新,你跟他有什么好計較的。只不過來自貴族的公子哥臉皮太薄,你給他點面子又不會掉一層皮。你若是不給他面子,這一趟指不定還得鬧出什么事。”子金看了一眼田老頭,“收起你的死人臉,喪氣?!?p> “你還不去拍馬屁?”田老頭說。
“本來是你的活,我還不是替你吃苦頭。”子金抱怨。
風貼著地衣,呻吟不休。“今天這林子,老子怎么嗅都覺得味道怪得很。小兵雛,你自己機靈點?!碧锢项^蹙眉警告,“小心馬屁熏死你。”
“有你在,我怕什么?!弊咏疬肿炻冻鲅例l。
“滾?!碧锢项^的下巴指著前方,“你的馬屁跑了?!?p> 隨即,子金也策馬追上隊長。
蜿蜒石徑,光影綽綽,小蟲唧唧,蹄聲嗒嗒,獨留一人一馬做尾巴。
四周草兒膽怯如風中顫葉,條條霧絲直往人的脖子、手腕、腳踝處鉆,不知不覺鉆入骨頭,游離全身,令人寒意徹體。
鏘一聲,他來不及看清楚,“你若是再跟著,就別怪我的劍刺入你這兒,然后穿過去?!碧锢项^已拔出劍直入草叢后,劍尖正抵在破左耳的心口位置。
劍尖刺破了他的衣服,戳破了他的皮膚,沁出了血,每一個呼吸都能教他知道劍尖是何等的銳利。
僵持了片刻,劍尖再度用力時,他識趣地往后挪動一步,雙眼卻沒有絲毫退卻,依然直視著第三只眼睛。
旋即,風帶來了野林獨有的味道,充滿了他身體的各個部位,猶如力量充體。他揚起了頭,死死盯著田老頭的三只眼睛,就像盯著眼皮下的獵物。以往鮮少和人接觸,除了偶爾那幾次外,他主動接觸人族還是破天荒第一遭。何況,眼前這伙人可不是山下那些拿鋤頭鐮刀的人族,他自然不敢掉以輕心。關(guān)于這伙人的故事,他聽過不少。野人沒有見過竹鬼,但這伙人卻是實實在在的,最厲害的一個就站在他眼前。
暗夜鋼軍在野林任何一個角落都有絕對的生殺大權(quán),恐怕這是野林的老鼠都十分清楚的現(xiàn)實。野人不害怕竹鬼,想象不出的東西自然無法害怕,卻異常警惕暗夜鋼軍發(fā)亮的劍,這種恐懼比起山下的人族有過之而無不及。
任何時候,暗夜鋼軍臉皮上的每個毛孔都掛著“生人勿進”。
林外風在嚎叫,時而凄厲時而嗚咽做,遠去的士兵們并未察覺尾巴的異樣。反倒是草叢里的小東西如臨大敵般警惕,紛紛逃至遠處旁觀。
“老子的話,你聾了也得聽見。速速離去,否則就讓你的小腿永遠留在這里做肥料養(yǎng)林。”田老頭的劍發(fā)出了最后的恐嚇。
管他是誰,反正他今日必須進入長屏。眼前的男人處處阻攔,實在可惡!明知道以一敵眾、毫無勝算,畢竟這群人和霧蟒溪的男人們可不一樣。他們有劍,他只有拳頭,但足夠了,他相信他的拳頭。若只是眼前這一個經(jīng)化驗老者,未必不可一試。旋即,他看了一眼前方,只剩一片幽綠,早已沒了馬影。
霎那,劍已入鞘。“此處乃禁地邊界,明文標識,腳下之地便是入林口,可以說是人畜絕跡。你個懵懂野孩,還不快快離去!”田老頭沉著聲音呵斥?!安幌胨赖脑?,快滾?!?p> “我知道!”早已豁出去,長屏他闖定了?!拔揖褪顷J了?!?p> “為何非闖不可?”田老頭一問,雙眼立即瞪大?!艾F(xiàn)在,老子不得不懷疑你的目的?!?p> “關(guān)你屁事。”他瞪了回去,不就是比眼睛大。
“還是個蠻橫的小家伙!”田老頭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老子難得日行一善,放了你,你卻不領(lǐng)情。你若是繼續(xù)跟著,惹惱前面那個叫隊長的家伙,他會立即切掉你的脖子,好圖個耳根清凈。”鷹眼向下,“隊長可是有潔癖之人。”
“那是我的事?!彼皖^看了一眼身上的泥濘。
“那還真是老子多管閑事了?!碧锢项^笑了起來,轉(zhuǎn)瞬即逝,換上肅穆之色?!俺税狄逛撥姡€沒有什么人能活著從長屏里活著走出來。你若是例外,那只能是天神選中的人,你是嗎?野孩子!”
“我沒有天神,我也不需要?!彼麚]動拳頭,展示他的力量。
“小小肉拳,何以堪用!”田老頭搖頭說,“你要是非跟不可,生死皆是你命數(shù),老子還真管不著?!?p> 三只眼好像沒有讓路的意思。“那只貓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浪費我的時間!”說罷,他便轉(zhuǎn)身。
“貓?”田老頭一臉困惑,隨即搖頭,仰望天穹,“既然你心意已決,老子也有自知之明?!?p> 他藏匿在草叢里,監(jiān)視著田老頭的一舉一動,直到馬蹄子果斷飛快向前。破左耳才四肢并用,沿著小徑緊隨其后。
小徑已逝,蜿蜒繼續(xù)向前,回望遠處拱門隱約可見。
風聲竊竊私語,此時耳朵越發(fā)靈敏,任何聲音都變得清晰,他不得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