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奴咒項圈(二)
“這是我的?!贝罅Φ难劬餂]有什么野人。
“那是牛扒皮的?!?p> “也不是你的?!?p> “現(xiàn)在就是我的......”含糊不清,才發(fā)現(xiàn)咬著頭發(fā),他急忙吐掉頭發(fā),朝后衣領(lǐng)里一陣胡塞?!拔腋吲d,你摘下來。”他特意將每個字都咬得清楚,學(xué)著樹子平時耀武揚威的樣子。
“你不是馬三?!?p> “我是小公子的人,你竟敢不聽話!”
“不認(rèn)識?!贝罅Ξ?dāng)然沒有機會認(rèn)識小扒皮?!八钦l,與我無關(guān)?!?p> “摘下你的項圈?!彼杏X到天地如煉鐵爐,風(fēng)如火焰在臉上燃燒,而他置身在鐵爐腹內(nèi)。“那是狗才帶的玩意。”
“你不是馬三?!贝罅χ貜?fù)道,就連語氣都是重復(fù)的。
勇士的忠誠不應(yīng)該屈服在區(qū)區(qū)鐵刺長鞭下,勇士只能勇往直前絕對不會后退半步,懦夫才會妥協(xié)。
“馬三不在這里,他看不到你的忠誠?!憋L(fēng)隨呼吸進入破左耳,的脖子里,聚集在胸膛里化作熊熊烈焰,燒干了喉嚨里的濕潤?!奥牭?jīng)]有!”他再次厲聲催促,還發(fā)出了一陣?yán)呛俊?p> 大力若無其事看著他,回答:“你不是奴頭?!蓖鹑缡耖_口說話,冷冷冰冰,聽不出生氣,只有干澀。
“我是伺候小公子的人,比馬三大,你必須聽從我的吩咐,即刻摘下你的項圈?!彼罅π靥磐铝艘豢谕倌澳闶且粭l聽話的狗?!?p> “你不是奴頭?!?p> “好一條聽話的狗?!卑谞敔?shù)哪腹芬矎膩聿宦犓??!罢聛?,別讓我動手。”昂著脖子,下巴對著大力的眼珠子。
大力終于回?fù)簦皠e惹我!”隨后歸于平靜,如泠泠野風(fēng)。
“摘下?!彼┞冻鲆叭酥诖罅π厍皬堁牢枳?。
“你不是馬三?!笔^做的眼珠,依舊平靜無波。
砰!一股怒氣沖上腦門?!罢徽??”他一把攫住了大力的項圈,死死地拽住,大力的脖子立即順勢向下俯。“非得我動手不可,你最好從今以后都乖乖聽話,狗應(yīng)該有狗的樣子?!?p> “你不是馬三?!贝罅χ辉敢夂退f這句話。
臉頰如烙鐵。“從現(xiàn)在開始,我才是你的主人?!逼谱蠖氖旨又乩锪Φ?,猛然一拽,勒住了大力的后頸,迫使大力低下高昂的頭。“馬三只是一個侏儒,我是野人王,跪下忠狗!”他轉(zhuǎn)動項圈,逼迫大力親手摘下項圈?!奥犝f你天賦神力,摘下你的項圈證明確有其事!”
撲通跪下?!罢?....不了?!贝罅ζD難回答他,喉結(jié)在野人之怒的關(guān)節(jié)上來回滾動。
“用你的神力撕開!”他命令道,“這只是一把小小的鎖,除非你的神力就是個屁?!?p> “摘摘摘不了。”暴露在外的喉結(jié)沒有溫度,仿佛關(guān)節(jié)下的皮膚來自一句尸體。
“你給我站起來。”他又命令道。
大力站了起來,只是弓背,把脖子遞送到他手里任憑他處置。
“你還要玩多久?”大力的眸子冷如冰滴子,晃著野人的臉。
每一根手指都在蠢蠢欲動,它們迫不及待想要摳下大力的假眼。任何野獸,見了野人都會露出警惕?!盀槭裁床环纯?,用你的神力打我???”他近乎咆哮,就在大力耳畔,然而蠻牛的確固執(zhí),竟然不側(cè)頭,讓咆哮穿過耳膜。“不是勇士嗎?給我站起來,曾經(jīng)的勇士,讓我見證一下什么是勇士?!?p> 團團黑云從群峰撲涌,轉(zhuǎn)瞬之間就將無窮無盡的藍穹污染成烏布。
“為什么?”大力眸底閃過一絲不解。
狗當(dāng)久了都將人話忘得一干二凈,反反復(fù)復(fù)就幾句,大力只會說這句話。曾經(jīng)的勇士還不如一個下山逃命的野人?!翱纯垂酚卸嗦犜?!”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嘲笑,“本以為天賦神力有多厲害,原來不過如此,母狗都比你兇狠三分。”
“我沒惹你!”大力提醒他。
“看你不順眼?!彼麚P起手臂,抽打著蠻牛的顴骨。十幾下后,生疼的掌心已熱辣滾燙。踉蹌后退,右臂垂落在腿側(cè),眼前浮現(xiàn)了馬三揮動長鞭時的臉。
仰面看著大力出血的嘴角,一陣復(fù)雜的情緒堵滿了胸口,讓破左耳無法喘息。目光向上移動,觸及冷淡如冰的雙眸,四目撞擊、冷光四射——膨脹的胸膛如油桶被點燃,火焰再度肆虐,從喉嚨里噴出。
“還有貨要搬?!贝罅φf出事實。
“你不可能是勇士?!彼睋u頭?!叭烁唏R大、四肢發(fā)達、天生神力又如何,不過就是一條聽話的大狗?!彼缓暗?,雙全緊握,眼淚飆離眼眶?!澳憧纯茨阕约海玩i在門前的老狗有什么不一樣!你不配當(dāng)勇士!你不配!你不配!”
這樣懦弱的男人,渾身骨頭軟綿綿的,盡管有魁梧的身材,可惜皮肉下根本沒有骨氣支撐。勇士的骨頭里必須充滿力量,大力的骨頭里什么都沒有,根本不可能成為勇士,更不可能天賦神力。就連馬三那樣的侏儒都能將大力馴服,勇士之名亡矣。
“你還想玩多久?”大力問。
“天賦神力,真是笑話?!彼麃G開了項圈,人族就愛夸大其詞,只是一個高大點的男人就追捧為勇士,還憑空捏造出一個天賦神力。
跪在地上的大個子連瞪他的勇氣都沒有,比起白爺爺?shù)哪腹犯侨鄙俸輨?。破左耳不禁冷笑,他嘲笑自己的愚蠢,一聽見天賦神力四個字就信以為真。人族從來都不是信奉真實的部落?;蛟S,天賦神力只是馬三編造出來的故事,純粹為了恐嚇奴隸。
野人真是個蠢貨!
大力還跪在地上,像尊只會活動的石像,毫無生機?!澳悴煌?,我走了?!贝罅ι斐鲩L臂,撿起掉落在一旁的繩捆。
“呸?!彼度ッ镆?,“你不配和我決斗,野人王不和狗動手,狗至少有狗氣,你什么都沒有。”
“狗活著,人死了?!贝罅φ玖似饋?,全然不在乎脖子上被他剛畫出的新痕,只是快速將繩子繼續(xù)捆在肩膀上。“這里不是山林,弱肉強食的世界,你管不了?!?p> “我管定了。”破左耳露出了笑容,“好個弱肉強食!今日不是你活,就是我亡?!北鞠敕艞壓鸵痪呋钍^真,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大力脖子上?!罢聛??!彼匦旅?,表情沒有回旋余地。
濃黑眉毛就像黑炭從額頭上劃過,“解不下來。”大力依舊是重復(fù)這一句話。
揮臂而起,“不就是項圈?!彼腿煌暇鹱∽约翰弊由系钠ぶ祈椚Γp臂用力向外一撕。
隨即,嘭,一聲響,小鐵鎖從他后背滾落,撞在石頭上,爾后向下繼續(xù)滾去,落在大力腳邊。
“學(xué)我做一遍。”他再度命令道,像極了田老頭要求他學(xué)習(xí)時一樣蠻橫。
大力的身材雖然不似巨人頂天立地,但在野林而言,如此魁梧身軀無論放在哪一個部落都應(yīng)該是個勇士,而不是一條連搶骨頭都不會的狗。他厭惡樹子提起大力時的語氣;哦,那條聽話的狗啊。
大力沒有回答,只是把脖子伸出了出來,開嘴道:“給你?!毕骂M戳著他的目光。
他毫不猶豫,迅速上前伸手一抓一拉,大力只是配合著他的動作移動。不一會兒,項圈勒疼了破左耳的手指頭。他抽出手指頭,甩了幾下,定睛一看,竟然有紅痕盤旋在手指第一關(guān)節(jié)內(nèi)。
此時,他才意識到大力所謂“解不了”三個字的意思。
按下大力的腦袋,他撩起了成片的頭發(fā),手指頭擠入脖子和項圈之間,再沒余隙。此時,項圈已然完完整整暴露在雙眼下,這竟是一個死圈。
長期形成的圈痕觸目驚心,他幾乎窒息,一陣暈眩,踉蹌后退。大力沒有騙他,這的確是個解不開的項圈。
項圈是人族用來顯示奴隸的主人身份!比如大力脖子上的皮制項圈,就被標(biāo)記為皮革店奴隸專屬,更細(xì)致的分類,他沒有興趣知道。
喉頭一陣陣抽搐似的窒息,他趔趄好幾步,隔著兩臂長的空隙,呆滯望著眼前這個高大的身軀。
那雙眼睛并不冷漠,只是絕望結(jié)成冰,再也不會被任何喧鬧打擾。
項圈勒破了野人的手皮,他用大拇指的指腹揉著每一根手指頭凹凸處。恍惚之間,他聽見身體里發(fā)出了骨頭咔咔作響的活動聲。
放目遠眺,皮革店在灰煙中搖晃,像極了假物。他的胸口灼熱無比,似有烙鐵緊貼,幾乎要穿骨破皮而爆。
好一會兒,破左耳才緩過神來,又撲向大力。大力隨他鬧騰,主動跪下呈上脖子。
“你喜歡!”大力問。
“你喜歡?”他邊反問邊檢查項圈。
像兩把彎刀被融成一體,可是找不到熔接口,完整無縫,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這不可能!皮革店的熔接口他見過,就像干燥黑糞的表面。然而眼前的項圈,是他從所未見,更不曾聽聞。
看著大力,心中萬般滋味,他努嘴想問點什么,卻一個字也無法從牙縫間迸出來。
如果大力長大......不,大力只會老去,不會長大。如果大力的脖子肥成牛扒皮那樣粗......野人再蠢笨,也明白眼前所見意味著什么。他沒有勇氣繼續(xù)想象,狂風(fēng)中充斥著濃郁的血腥味。
“你......你......”喉嚨燒成樹葉般單薄,無法讓聲音通行,他艱難擠出來,“戴多久了?”
“這個?”大力指著項圈回答,“沒數(shù)。”
“應(yīng)該是來到皮革店不久之后吧?”他猜測。
“當(dāng)天?!贝罅卮?,語氣輕飄,仿佛在說另外一個伙計的事。
正如大力所言,這是一個根本無法摘下的項圈。銹跡斑斑如苔蘚,緊緊箍著大力的脖子,與脖子共生。
除非扭斷大力的脖子,從斷脖處剝離。否則,只怕此生此世將永遠套在莽牛脖子上,就像身體上多出來了一副器官。直至腐爛余下骨頭,才能自由移動或強行摘除。只要活著,大力就必須控制脖子的粗細(xì),絕對不能胖。
他壓在大力肩膀上,抓著菜刀厚度的項圈陷入窒息之中。須臾,瞪目而視脖子上一圈圈如蚯蚓般的舊傷,實在無法置信雙眼所見。
“你試過?”
“恩?!贝罅]有張嘴。
曾經(jīng),大力也像他此時這樣強行掙脫桎梏,然而一次次換來皮肉傷痛,項圈卻絲毫無損。新鮮的血液從皮下滲透出來,溫?zé)釢皴υ谒缚p間擠來擠去......
野人的胸膛驟然如失去狂風(fēng)的布袋,一下子干癟,右臂從大力后肩上松軟垂下?!盀槭裁??”他喃喃自語。沒有田老頭,他對人族的一切只剩下茫然無知。
“死奴的項圈一輩子都解不下來,除非是劍靈合體時的光芒才能震碎。”這是大力說過最長的一段話,聲音淡然飄渺?!皞髡f此鐵是仙人們造神劍留下的殘物,凡間俗物根本不可能打開。你別多管閑事?!?p> 他的手不自覺地往脖子上抓去,發(fā)現(xiàn)空無一物,想起剛剛大力已經(jīng)替自己解開了項圈。望著地上的小黑鎖,破左耳虛弱癱軟在地。低頭看著,方才用力過度抓項圈而留在掌心里的勒痕,一臉呆滯,腦中空無一物。
風(fēng)催促著奴隸的腳步,“永遠別被戴上,死也別戴?!贝罅ζ鹕磉~出右腳,背對著他咕噥,風(fēng)中聲音猶如天上有氣無力的藍色,漸漸被黑云吞噬?!鞍釚|西?!?p> 搬東西.......搬東西......三個字如同巨雷不斷震懾天穹下的野林,野人的腦袋混沌一片。
“我會幫你打開!”他對著如樹一樣的背影承諾。
大力止步,幽幽轉(zhuǎn)身,低頭看著他,然后歪著下巴?!皼]用的,神劍殘余,奴咒加持,生不得死不能?!闭f罷,大力轉(zhuǎn)身往前,自言自語地發(fā)出一種命令?!鞍釚|西,搬東西。”
風(fēng)里回蕩:“搬東西,搬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