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彼岸花
初見隘口，像極了山脊上的裂口。、
步行漸深，才識是兩座相鄰山峰之間的縫隙通口，宛如是個大葫蘆，再細望一眼，又覺是一男一女相擁的身子剛剛被迫拽開。
此時，雙目澄清，可見關側(cè)古樹陰蔽，耳外雀鴉聒噪，寂靜退縮在灰光中不敢跟來。
抬頭寒星涼月，環(huán)顧灰霧繚繞，陰森恐怖徒然如氣升騰沉浮。
左腳跨在隘口前一塊碩石塊上，稍作歇息，“真是邪門，看起來就不像是正經(jīng)地方?！碧锢项^叉腰而嘆?！斑@要是個夢，老子也必定是天賦異稟。”
“除了紅房子，天下在你眼里哪里還有正經(jīng)地方?！彼焐线@么說，心里卻發(fā)虛。老頭的所言正擊中他的不安。
“那是因為你不是正經(jīng)人，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是天地間最正經(jīng)的事情?！崩项^冷哼一聲，兀自向前踱步，隨即哼唱之前那首小謠，聽在耳朵里滿滿的陰森可怖?！耙皇悄?，老子才不會走這一遭。沒遇見你以前，老子的好運氣一向比女人每個月的月信還準?！?p> “拉不出屎，你都能怪草地不夠綠?！边@個虧，他自然是不認的。天地間，就沒有老頭扯不出的理?！叭舨皇悄?，我定然逮住那騷貓，奪回匕首，早早回到石洞......”
“是啊是啊，接著野人抓來個小女野人，一年一個，下了一堆小崽子，然后長大成野人，繼續(xù)抓來男野人女野人繼續(xù)下崽子。可憐野人不是公雞母雞，往市集一放，還能賣幾個錢?！碧锢项^扯開腰帶，重新綁住褲腰，然后發(fā)出一聲大笑，徒然收聲，低沉安慰他?！安贿^，你也別氣餒，總還是有嗜好特別的貴族等人愿意出大價錢買野人。如此以來，老子好像真的阻礙你發(fā)財了，不過，老子可能要發(fā)個大財了。開個野人園子，就像斗雞園，老子舉著小酒壺，翹著二郎腿，哼著小曲子哄著懷里的嬌滴滴.這白日夢，光想想都帶勁?！?p> “賣子求財也是你的美夢吧。”他自然這是老頭的玩笑，要是想賣掉他，早把他丟在山上和母狗一起被燒成熟肉。
濃墨深云，稀疏隱約，層層坍塌，不必仰視，便知夜即將垂落。
“好說好說。正在積極找買家?！碧锢项^轉(zhuǎn)身勾搭上的肩膀，目光淫蕩?！俺粜∽?，經(jīng)過一番人事，老子發(fā)現(xiàn)你越發(fā)多了幾分模樣。瞧瞧，這小模樣越看越惹眼，必定可以賣個好價錢了?！?p> 隨后，老頭又扯了一些不著邊際的鬼話，時不時夾裹一些露骨的黃料子，他全當笑話聽著。這地方，若是沒有老頭在旁邊嘰嘰喳喳個不停，寂靜會嚇死一切活物。
繼往內(nèi)而行，足有百米之遠，便可見一座樓亭騰地而起。四角飛檐斜長，最后細如胡須；漆黑的山門壯闊如宇，古意蒼茫，直逼生人怯步。
潮濕滋長，蚊蟲鼠蟻得意作祟。終于，有了其他活物。
一團白霧，趁機從四處游竄至腳邊。無數(shù)的鴉雀藏身匿跡，卻聞聲聲悲鳴不消，令人心生畏懼，不肯前行。
驟然止步，他們屏住呼吸，老頭眉頭鎖緊，皺紋已堆成溝壑。
“真有?。 碧锢项^忽然崩出兩個字，爾后沉默。
老頭欲言又止令他困惑且不悅。賣弄一向是老頭的風格，他只能接受。此時，又不知是到了何地，他已經(jīng)見怪不怪，靜待老頭的說法。
此時，霧氣從腳底板團團堆砌，繚繞如仙境。
四處張望，他尋摸了一會兒，依舊看不出門道，起了急，于是只好旁擊側(cè)敲，道：“不就是一個關隘，野林遍地多得是，有什么好稀奇?！?p> 以為老頭會上當，看來激將法已經(jīng)大不如從前有效。
“我看很尋常。”他又補充了一句。“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p> 田老頭拉長脖子仰頭望著，說：“你一個野人看出來有何稀奇？你要是一眼就認出那倒是真的破天荒之奇?！鄙袂轭H為嚴肅，聲音甚是深沉，隨即摸著下巴告訴他?！斑@地方只有死人才會來，你以前又沒死過，自然不認識?！?p> “好像你死過似的?！彼揶淼??！敖?jīng)驗老者！”
“估計，前方就是通往死人集中地的黃泉路。傳說里是這么說，實際上，未必有準頭。”田老頭不理會他的嘲諷，繼續(xù)介紹?！瓣P于這里的傳說不計其數(shù)，許多聽來都令人心膽俱裂。老子也是姑娘上花轎頭一回，臭小子你自己悠著點，真有什么事，老子也顧不上你?！?p> 黃泉路？橫豎就是一條路，有何可懼？他深不以為然，故事聽多了，自然任何故事都只是故事，不值得大驚小怪?！叭俗迥懶∪缡?，居然怕一條路，又不會傷及半根汗毛?！?p> 老頭并沒有回懟，教他深感不適應，不停地撓著后腦勺，回望來時路。
“白光那邊應該是地獄，畢竟有鬼王。瞎逛一圈，除了一些骨頭人，鬼也沒見著半個。你倒是說說那鬼王啥模樣？好教我開開眼界?！彼掳押竽X勺撓成一片禿，索性準備給老頭一個好機會炫耀一番。
此時老頭倒是謙虛許多，即刻收起往日賣弄的不可一世。
“老子自然不識鬼王。從頭到尾，老子都和你在一塊，哪還能有機會從你眼皮下偷偷溜走，去見那鬼王？要是真見著了就好咯，老子就能向他索熱酒喝。優(yōu)哉那老不死的又不是傻子，此處必定有什么好處吸引了他，既然能吸引那老不死的，指不定也能喜歡老子。如果是那樣，老子還枉費力氣陪你走這一遭，你以為前面是什么好地方??？”隨后，老頭又嘟囔了一些碎罵。
這一路所見所聞，勝過野人所有的生活，他也無法憑空想象究竟身在何處，接著會發(fā)生什么？只是覺得老頭的解釋有些多余?！拔铱蓻]懷疑你去偷偷見鬼王。你自己心虛吧！要是知道什么，你倒是說說，現(xiàn)在什么情況？灰色寂境又是什么地方？”他清楚老頭吃軟不吃硬，就像白爺爺摸著小白的毛，越摸越順。
一陣沉默，就在他失去耐心，忍不住要破口大罵時，老頭竟開了口。
“算是陰世和陽間的交界外，又或者是獨立在一切生靈、鬼魂之外的邊緣。你可以理解為灰光寂境是伶俜山山下的那條溪，草地這邊是陰間，水芹那邊是陽界?！碧锢项^十分形象具體地向他介紹了前方是何地。
那骨頭族豈不是尋常部落，只是地處偏深，不被所知，就像女族那樣。可是骸骨成族，是尋常部落嗎？
“鬼王在陽間？”聽著矛盾，他困惑不已，追問道，“陽間不是只有人族、野人嗎？”
“無知的野人王，老子口干舌燥懶同你說?！碧锢项^向前邁去，把他丟在身后。
不屑中抬頭，他忽見一座巍峨黑城，高聳的城門上掛著一面石匾，上面漆“鬼國”兩個大金字，熠熠之光射向他們。
注意力卻被另一物所吸引?！斑@是什么花，眼熟得很。”他盯著腳下的花問，卻愣是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哼！
一聲冷哼之后，田老頭卻沒有及時替他解惑，徑直朝前全然不理會他。
直到他們兩人遙遙對望，一人在路頭，一人在路尾，他附身賞花，老頭才疾步來到他身邊，依著他問：“你一個野人，怎么可能見過？”
此話如針刺耳，野人之怒即刻爆炸了。
“野人怎么了！花又無眼，難道也懂得分人族和野人，還知道挑什么地方長不成？”沒由來的一陣怒火攻心，令他心燥面熱。其實這種嫌棄，打從認識他開始就沒有停止過，老頭總是時時刻刻提醒他：野人和人族實際上是有區(qū)別的，而且是無法輕易消除的區(qū)別。
視而不見他的不悅，田老頭轉(zhuǎn)身，指著路上盛開的其中一朵花介紹起來?！按嘶ń斜税痘ā４嘶ㄉ跏瞧嫣?，你仔細瞧瞧是不是和伶俜山的山花有所不同？”老頭發(fā)出贊嘆，“好一片茂盛啊?！?p> 是的，好一片茂盛！野人之怒熊熊燃燒。
“不就是一朵花！”下巴抬起，眼神從鼻梁骨兩邊滑落，最后從花瓣上掃過?！肮侣崖??！毖凵駨幕ǘ渖弦崎_，來到滿臉愁云丑臉上，第三只眼睛上已皺成縫隙?！按寺酚悬c奇怪。”他嘟囔道，以確保老頭能聽見的音量。
“哼，豈止是有點奇怪！”田老頭似乎沒有嗅到火焰的味道，橫臂朝半空里劃過，收起油腔滑調(diào)，沉聲道：“臭小子，你的雙腳所站之地就是去往陰曹地府的黃泉路，此花可大有來頭，絕非伶俜山所有......”
“伶俜山到處都是?！彼畈灰詾槿弧?p> “那我們也是應該有此一遭?！?p> 他皺起眉頭，滿臉疑惑等著解釋。
“彼岸花又名引魂花?！碧锢项^說罷看著他不再言語。
他恍然大悟，身軀一震，旋即明白老頭意指?！傲尜飞缴系哪切┗?，竟然是......”一時之間，他還無法消化突如其來的訊息。
“這下倒是很好解釋了你為何能進入竹海，卻又能全身而退。爾后，野林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讓我們碰上了，你可是從小在伶俜山長大啊?！碧锢项^按著他肩膀，寬慰道，“臭小子，彼岸花開，鬼門叫來，黃泉有路，命中注定，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