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綠美人(二)
田老頭面對面,繼續(xù)耐著性子告訴他:“古書孫子兵法也有言;為將者須具備智、信、仁、勇、嚴(yán)五項基本素質(zhì),其中并無‘力大’、‘能打’等。白起不見得武藝高強,也能把四十萬趙軍‘盡坑之’。韓信怯于私斗,甘受胯下之辱,日后卻幫助劉邦打下了汗家天下。至于衛(wèi)青、周瑜、李靖等,均非好勇好斗狠之輩,卻絲毫不負(fù)名將之美名?!?p> “真能扯!”侍童評價道。
“老呆頭鵝,你這見縫插針的適時教育,足見父愛啊。”大塊頭單手將侍童抱在腰部,回頭告訴野人王?!霸谌俗宓奶拼鷷r間里啊,于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的中下游,貴族上層雅好斗蟋蟀。爾后的南宋呢,是斗蟋蟀歷史上著名的時代。此時斗蟋蟀已不限于京師,也不限于貴族,普通老百姓,就連和尚尼姑也嗜好。在后來,就來到清朝,王公貴族入關(guān)后才開始喜歡上斗蟋蟀。每年秋季,京師就架起寬大的大棚場,開局賭博。在我太爺爺那會兒,北平廟會上都有出售蟋蟀的市場,攤販少則幾十,多則數(shù)百,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鬧至極?!?p> “大兄弟,你究竟來自哪里?”田老頭問。
“蟋蟀如何能斗?”他問。
“蟋蟀都能為王?”侍童問。
三人異口同聲問出了不同的問題,大塊頭掃了一眼,最后決定回答野人王的問題?!岸敷鞍?,場中有三個人,一個為裁判,兩個為蟋蟀的主人。行話呢就叫做‘3草2別頭’?!?p> “人族沒別的事情可做了嗎?就應(yīng)該多開幾件酒肆打發(fā)時間,否則太糟蹋轉(zhuǎn)眼就過的生命。”侍童顯然無法接受蟋蟀都能當(dāng)決斗場上的主角。
興趣正上頭,他狠狠地瞪了侍童一眼。
不理他的白眼,“怎么玩?”侍童也加入。
大塊頭將侍童從腰上提了下來,莫名興奮緩緩地在其顴骨上綻放,說:“國有國法,斗有斗規(guī)。我就和你們說道說道這斗蟋蟀的具體規(guī)則。首先,裁判讓打斗雙方用由棚戶提供的草撩撥蟋蟀的打斗戲。待兩只蟋蟀起叫后,就起閘開斗。此時若有一方的蟋蟀不叫,限時一分鐘,時間一到,不叫那也得開打。在打斗過程中,雙方不得用草撩撥蟋蟀?!?p> “聽來倒是公平。”田老頭點頭。
他也覺得甚是合理,沒有規(guī)矩的決斗那是打群架。
侍童沉默不語,表情糾結(jié),不知琢磨什么。
“第二,打斗中,兩只蟋蟀分開,雙方開叫,相差不超過3秒,就平。若是平,繼續(xù)比賽;若是一方開叫,贏半局,失局的一方可用草撩蟋蟀的斗性,15秒為限。要是有斗性,就繼續(xù),要是沒斗性,則輸一局;再繼續(xù)用草撩蟋蟀一分鐘,到時能斗,起閘繼續(xù);不再有斗性,則輸全局。”
他聽的一頭霧水。
“若是先失一局或半局,如何算?”侍童倒是入了迷。
“果然侍童?!碧锢项^評價。
“如蟋蟀在先失半局后反敗為勝,奪回半局,其余如上所述,也有先天一局后轉(zhuǎn)敗的,也如上?!贝髩K頭說。
“要是雙方各失一局呢?”侍童又問。
“雙方各失一局的,俗稱“雙爆局”。在兩只蟋蟀打斗時,在兩只蟋蟀分開時,不管哪方開叫即為贏,那輸?shù)囊环竭€能繼續(xù)在打斗亦無用了?!?p> “距離多少?”侍童再問。
“雙蟲分開需要一寸以上的距離,俗稱寸外?!贝髩K頭對規(guī)則了若指掌,有問必答。
聽完大塊頭的介紹,原本不屑的侍童卻徒然來了興趣,道:“酒肆又有新賭了?!?p> 稚氣的面盤上暈染著一層光澤,熠熠發(fā)亮。
他皺起眉頭,心中有異樣,卻無法清晰。
田老頭卻開口道:“你這個小侍童,酒肆老板許你多少好處,時時刻刻都惦念著酒肆生意?”
待田老頭一說,他心中疑惑便是實在了。是啊,從未見過哪個伙計一天到晚琢磨著牛扒皮的生意。
“本份?!笔掏f。
“你這樣的侍童,給我來一卡車也不嫌多。”大塊頭伸出長臂將侍童拎了起來,“我呢,雖然不是有錢人,但是老家有門店幾間,金角銀邊草肚皮,上天入地沒生意,不見金銀滾滾來,倒貼賠本愁白頭。我瞅著你挺盡心盡力的,要不換個窩發(fā)揮余熱,你也活動活動你這把老骨頭,如何?”
“甄爺,別欺我年少好拐帶?!笔掏洱X輕笑,毫無邪念。
“別看我的店面不咋地,但是好歹是繁華大都市,一線城市,是人都往里頭擠。你這愛琢磨的心思,到了那,才算是真正地發(fā)揮出最大本領(lǐng),除非你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出了酒肆,就見拙,才窩這兒惡地當(dāng)了永久的縮頭烏龜?!贝髩K頭說。
“甄爺,我看你倒是見著好的,都惦記往家拐帶,就你這見好就收的心思,怎么可能上天入地愁沒生意,想必是財源滾滾,大富大貴人家。”侍童始終仰著一張?zhí)煺娴哪?,說著對不上神情的話語。
“大兄弟,這么說來,你乃貴族之弟??!”田老頭評價。
大塊頭立即往后一彈,渾身都在拒絕?!袄洗纛^鵝,我就是個從小漁村蝦油缸里爬出來的孩子,開襠褲度春夏秋冬,若不是秉持艱苦奮斗,絕不放棄的精神,風(fēng)吹日曬,蝦油缸怎么變米缸。米缸空蕩蕩,終于在中年初期才有余糧。你這隨口一說,就將一頂滾燙燙的鐵帽子往我腦袋上一扣,我還能生機勃勃嗎?你別看我四肢發(fā)達,就以為我頭腦簡單。你好歹是個博學(xué)之人,真把我當(dāng)大兄弟,就別寒磣我。”
“大兄弟,老子聽見了記下了?!碧锢项^說。
“你們這稱兄道弟的戲碼,有完沒完?”侍童失去耐性,煩躁的下巴昂起,指著草叢外提醒道,“外面,可是在決斗。不僅有綠美人養(yǎng)眼,還有男人,看著絕不矮小懦弱。我們要是繼續(xù)往前走,你們可得擔(dān)心點,別把我這小命丟這里,那可真是血本無歸,再無翻本可能?!?p> “不就幾個男人,還能把你這個小孩吃了不成?!贝髩K頭摸著侍童的頭發(fā),本整齊的頭頂瞬間就變成了一個鳥窩。
“甄爺,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要是有你的身量,也能豁出去。”侍童的五官斗僵了。
“老小孩,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碧锢项^扒開草叢,觀察了幾眼?!袄献映蛑?,像是求婚求偶,不像會見血光?!?p> 他很清楚這句話的意思,眼神立即射向侍童。
“你們什么意思???”侍童立即搖頭,“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誤入,不!是被你們硬生生拐來的?!?p> “你們酒肆的頭頂上,你當(dāng)真一所無知,這說出去,誰信?。俊贝髩K頭笑了起來。
“愛信不信?!笔掏瘎e過去,把后腦勺留給他們。
“綠美人草上飛?!贝髩K頭笑稱。
草上確實站著幾個女人,身穿草綠色、灰色或深灰色衣服,背后飾有一對單薄的翅膀,身姿不一,動作稍齊,嘴巴卻都向下方傾斜。仿佛某個動作的定格,有以左翅覆于右翅上,后翅多稍長于前翅,也有短翅或無翅,并不一致。
說不出是哪一族的裝扮,他用眼神詢問過其他三人,皆搖頭作答。
“老呆頭鵝,你見過這種求歡的服飾嗎?”大塊頭望向田老頭,田老頭搖頭?!八麄冞@是在扮演什么東西呢?”
“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信仰,指不定是祈禱?!碧锢项^說。
“那些男人,我怎么瞧怎么別捏呢?”大塊頭說。
目光立即射向那些男人們,他們還在像孔雀開屏一樣展現(xiàn)自己的歌喉,竭盡全力打敗對手才能討好那些女人。他們無不以例外都穿著奇怪的盔甲,他瞥了一眼田老頭,老頭心領(lǐng)神會搖搖頭。
那些男人們背后也裝飾著一對翅膀,似乎上面還帶著一個鈴鐺,手上還綁有一對不知道什么玩意,腿部肌肉十分發(fā)達。身形壯碩如圓柱子,腦袋上綁著觸角一樣的條形飾物,比身高還長一些??淄钩霾糠钟吵銮靶匕l(fā)達的肌肉,比起大個子有過之無不及。上身的盔甲形似馬鞍,還有兩三個的盔甲直接向后延伸包裹過襠部,有的較短勒在肋骨上,顯得有些不合身。
決斗在繼續(xù),歌聲依舊似天籟,然田老頭的表情越發(fā)沉重,不發(fā)一語,眉頭宛若一把橫地的鎖子緊鎖。大塊頭手舞足蹈,恨不得進入男人們的包圍圈,直接對著那些綠美人載歌載舞。侍童不屑一顧,倒真像個孩子似的,躲在田老頭身側(cè)窺視著一切可能發(fā)生。
至此,竟無人察覺到他們的闖入!
有些女人只是踩在草尾上,輕輕晃到身子,他提心吊膽,生怕一眨眼她們就會立即從草偉上摔下來。盡管野人中也有一些女人特別擅長攀爬,但是從未見過有誰能夠踩在草尾上還怡然自得。就算稍微細一點的樹枝,也會喀嚓一聲斷裂,畢竟樹枝的承受力有限,而人的身子無論輕盈都有一個極限,若不是有其他攀附物可借力,他根本不信人能踩在草葉子之上。
最重要的是這里的草,并不比伶俜山的高草壯碩。除非這些女人天賦異稟,或者練就了何種厲害的本領(lǐng)。
佇立原地,他自是羨慕無比,記憶力最厲害的攀附者便是崖羊。
“這些男人為了討女人歡心,真是低到塵埃里了。”大塊頭一邊說一邊扭動身子?!白雠硕喔哔F??!他們煞費苦心扮成小丑模樣,扯著喉嚨嗷嗷叫,就為了讓自己從雄性堆堆里脫穎而出。真是換天換換地,到哪做男人都不容易啊?!?p> 目光立即落地,他搖頭看了一會兒,不解大塊頭其意。田老頭和侍童倒是一臉聽懂了的表情。
“都是為了繁殖后代,繼承香火,談不上高貴?!碧锢项^說。“天下雄性皆如此,母憑子貴。”
田老頭冷靜時,越發(fā)不似經(jīng)驗老者,卻異常熟悉......野人總有一種身處竹海冰滴下的錯覺。
“老呆頭鵝,你這話我聽著就不爽,女人也是人,雖然承擔(dān)了繁殖后代的功能,但我們好歹歷經(jīng)幾千年進化,還是應(yīng)該給女性為人的第一等待遇,不能一味地把女人當(dāng)作生育工具。要是沒有女人的子宮,我們這些大老爺們連成胚胎都沒個好地方,就像土豆沒有好地、蘋果沒有好樹、魚沒有好水一樣?!?p> 他聽不懂大塊頭的新鮮話,說:“女人天生就孩子,有何不妥?山上的野人,都是女人生出來的。”
大塊頭退了一步,檢查著三個人的表情,擰起五官,搖頭道:“不行,今天我還真的得和你們掰扯一番。女人生來是做人的,和我們男人一樣哇哇落地,從胚胎到成熟,她們來到這世界上是為了做人,不是為了當(dāng)生育的工具。你們這些物化女性的思想真的要不得。在我那個世界里,你們非得被批判成囚犯不可。都什么年代了!男人們,學(xué)會和女人和平共處。趕緊把這些糟粕丟進糞坑里,免得一不出溜撞上女權(quán),你們肯定得涼。”
見大家面面相覷,大塊頭繼而介紹:“在我老家,最大的戰(zhàn)場沒有硝煙,而是男人女人權(quán)利的斗爭。有些男人總想把女人當(dāng)工具使用,有些女人總想翻身做主人騎到男人脖子上拉屎撒尿,最可憐的是那些只想和平共處相親相愛的男人和女人們,好似漢堡包里的那塊牛肉,肉夾饃里的碎肉,夾心餅干里的草莓醬。”
越發(fā)聽得一頭霧水,他正想追問其意時,一陣歌聲打斷了他們。
男人們已經(jīng)展喉許久,其中有二三道歌聲越發(fā)高吭,圍觀的女人越來越多,不斷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仿佛難以決定到底鐘意哪個?
“此處估計就是求偶地界。”田老頭突然轉(zhuǎn)過對他說,“速速離開才好,老子習(xí)慣了看女人表演,那樣才賞心悅目,這些男人就像小丑似的礙眼,空氣嗅著都憋屈?!?p> 聞言,他甚是詫異,出乎意料之外,第一個有離意者竟然是田老頭。不過老頭所說的那種感覺憋屈感,他倒是感同身受,總覺得四周的空氣皆擠壓著他的身子,難以舒展。
大塊頭興致高漲,拽著侍童大步跨前,晃動著脖子,極其自然地投入其中,與那些穿著盔甲的男人們同歌。男人們?nèi)粵]有敵意,相反地,大方地騰出空地給大塊頭和侍童,而那些女人們,無論穿著什么樣顏色衣服,站在何地,皆沒有為他們的加入而欣喜若狂。
大塊頭一邊扯著喉嚨高歌,一邊扭頭伸手招呼他們上前。
他和田老頭只好往大個子方向靠近,路過一個草尾上站立的一個女人,擺著特別的姿態(tài),長得小巧玲瓏,綠衣襯托下生機盎然。
從前,女人們看見他和老頭,不是冷嘲熱諷就是尖叫連連,鮮少有過這般冷靜的待遇。忽覺不適,于是回頭望去,正好與女人的目光相碰撞。
就在這剎那,他,落進了女人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