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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女人

第十九章 君王的葬禮(續(xù))

忙碌的女人 落雨聽殘荷 3093 2019-11-18 13:19:41

  守財生前在村子里最后實行的一件大事則是集資修筑了原來已經(jīng)破舊的拱形南橋。

  這座橋自從守財降臨到這個村子時就已經(jīng)存在,據(jù)父親所說,它已經(jīng)存在了將近一百年。寬厚沉重的方形石塊作橋基,混泥土和鋼筋扎成拱形橋面,兩邊橋欄上面刻著精美的雙龍戲珠花紋,再配以各種精雕細刻的懸浮百花,雖在一百多年的風雨侵蝕下褪去了光彩,青苔叢生,但依然在多年前的那場的水災中巋然不動。

  誰能想到這座長十米,高度可達五米的石橋,曾接待過上萬人的交通紐扣,會承受不住一車三噸的泥土。

  其實,永新他們那天夜里已經(jīng)在橋上運輸了十七輛這樣的泥土,都沒有任何異樣。工人們拉過土已經(jīng)準備下班了,東邊的天空開始出現(xiàn)粉色的曙光。永新為了多掙一車泥土的錢,決定自己裝車后把滿載已經(jīng)接近地下水的泥土拉走。就當他因為疲憊困意十足的眼睛沒有看準路線而開到橋面靠西一側(cè)時,只聽轟隆一聲,他疲憊的神經(jīng)立馬緊繃起來,趕緊踩油門,雙手握住方向盤,目視前方。幸運的是,橋倒塌之前車子開了出去,但后面的村子里的石橋卻已經(jīng)坍塌如廢墟,大小石塊猶如被大炮摧毀的圓明園任意橫列著,慘不忍睹。

  整個村子里的人們在睡夢中被突如其來的猶如天雷擊中大樹般的巨響驚醒,他們趕緊從涼席上爬起來,遙遙地向著南橋走來。永新的車停在了南邊的小路上,因為自責他沒有離開,猶如看到自家親人的尸體一般眼神空洞地守在煙塵四起的廢墟旁邊。他們在得知詳情后,也知道再指責也無法補救,更何況還是自家的人,只能等待村長的到來,看應該怎么辦。

  當時他的身體其實已經(jīng)被癌細胞快要吞噬殆盡了,可還是激情飽滿地承擔起了修橋大任,并當作自己人生當中最后一件大事那般的一絲不茍。首先永新拿出了這些天靠投機倒把掙來的辛苦錢的一半交給父親,然后他又到每個家里去集資。當時很多家庭的孩子都已經(jīng)到了要說媒的年紀,能拿出來的錢不多,也基本上都大差不差地交了個平均數(shù)。勝斌在父親死后,還要給由婦科隱疾發(fā)展成下肢癱瘓的老母親看病,沒有交錢。集資后的錢完全不夠再建造一座和之前一樣構(gòu)造的橋梁,尤其是在購買那些石塊的問題,在整座縣里都找不到賣家。那些建材廠不愿意費時耗工去生產(chǎn)這些笨重的大石塊,很少有人要,又賣不出價錢。

  沒有辦法,他們只能按照如今的形式,修建了一座由磚塊和水泥構(gòu)成的石柱平面橋?;耸炀屯旯ち?,守財有些失望,本想大干一場,就像多年以前生產(chǎn)隊組織的在村莊周圍挖水渠那樣干上半年。這里讓守財還不滿意的是水溝里的那些大石塊,石橋的面目全非的殘骸沒有人過問。他原本想著讓村里的男人們下到干枯的水溝里把石塊敲碎,然后用架子車拉出來,以便水渠暢通。但那個時候男人們多半在外地,而且習慣了打藥施肥,不再下地拔草,糞坑里拉糞的人們清閑慣了,他們感覺石塊在干溝里放著也挺好,反正也沒有水,發(fā)生不了水災。于是,那些石塊就撂在那沒有人管了,多年以后,村子里再次發(fā)起的水澇將這些大石頭沖擊地光滑圓潤,一如史前巨蛋。水渠兩邊修建起來的水泥公路也在水的沖擊下斷裂損毀,不得不讓后來當上村長的永成再次組織工人把石塊撈出,重新修建公路。

  一四年秋天的第一場雨后的那個萬籟俱寂的黃昏,鳳琴正在素云獨居的家里看著三弟妹收拾院子里飄落的楊樹葉。

  那是一棵在沙土地里長了三年后終于在這場大雨中根部折斷,齊嚓嚓倒下下了,旁邊半腰深的玉米棵子被壓斷了一大片。守財用腳踹了幾下,狠狠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然后向手心啐了一口唾液,掄起斧頭砍起來。

  村子里回蕩了幾聲干脆有力的伐木聲,之后,安靜下來。過了大約十分鐘,一群黑色的烏鴉從村子上空遼遠的天際飛翔而過,鳴聲凄慘悲壯。

  鳳琴突然感到一陣心絞痛,在素云的攙扶中吐出一口鮮血,隨著鮮血吐出的還有丈夫的名字:“守財”。像是接受了神的指引,沖出守平家的鐵門,穿過村子里曲折的巷道,來到一片荒蕪的北面廢棄的舊房子后面,再一路向東面的玉米田走去。長長的綠葉掩映之處,那棵被斧頭看出白牙的桐樹邊,守財就在那里,仰面躺著,面色發(fā)綠。鳳琴在懊悔和恐懼中抱著丈夫泣不成聲。隨后,素云叫來村里的幾個婦女把尸體抬回了家。

  他的尸體被裝進棺材,在他東面廢棄的老房子里擺放了三天后,終于在第二場大雨中下葬。前來吊孝的不僅有遠嫁出去的本村的姑娘,還有本族外遷過去的爺們們以及周圍村莊的慕名而來的人們再加上本村的族人鄰居,人數(shù)多達五千多人。白花花的孝服涌進狹小的村莊,充塞在每條窄窄的巷口,每個人都心懷悲痛,如喪考妣。為了招待這些原來的客人,運營請來了年近八十的“金勺子”陶愛華。

  陶愛華雖然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但人還是依舊精神。只見他穿上白色的廚師服,每只手上拿起一把足有十斤重的銅勺子,在空中揮了一下,便讓他的徒弟生火。四個火爐同時升起,油鍋沸騰,熱氣撩人。他還像是當年那樣,生龍活虎,一個人管四口鍋,然后同時出菜。擺在村子中央大棚下的五百張桌子不到三個小時就已經(jīng)上滿了熱氣騰騰的十個葷素搭配的菜品。

  就在守財?shù)墓撞囊驗槟寡ɡ锏姆e水太多而無法下葬時,從北面走來了一銀須白發(fā),肩掛撘鏈的道士模樣打扮的老人,他腳速極快,猶如風電疾馳。一直走到讓所有疼痛的墓穴前,他才停下腳步,在眾人疑惑地望著他時定定看了一會墓穴,然后念了一分鐘誰也聽不清的咒語,之后將撘鏈中掏出的一顆金色桐子扔進了墓穴中。神奇的事發(fā)生了,不僅墓穴里的滿滿的積水消失了,頭頂?shù)挠昃谷灰餐A?,太陽穿透厚密的云層普照著濕潤的大地?p>  人們驚訝地看著這個神秘的男人,忍不住好奇,“你是誰?”

  “我是來參加君王的葬禮?!边@時那個神秘的道士已經(jīng)從人們面前消失,可他的這句話卻像是在人們面前那般清晰,響亮。

  那天的葬禮舉行到很晚,直到下午五點多村子里才把遠來的客人們送走。他們拉著風琴的手,安慰著死者的家屬節(jié)哀,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當天夜里,永成騎著他的電動三輪到鄰村喝酒,徹夜未回,酩酊大醉地在別人的家里睡了三天。這種長期流竄在各個村莊喝到不省人事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三年后,他當上村長才稍有收斂。整日惶惶如如一只喪家之犬。

  永新也從這天夜里開始喪失了胃口,覺也不睡,一直沉浸在喪失父親的巨大悲痛里。誰和他說話,他也不回答,就是圍繞著他買來的拉土的三輪車以及挖掘機不斷地敲擊,修理,要么就是到地里看莊稼的長勢。他的妻子和母親看著日漸消瘦,眼睛紅腫的永新,十分心疼,可又無可奈何,畢竟這個家族的男人都太倔了,像是拉不回頭的驢。

  恒悅在爺爺去世和下葬其間,一聲哭泣都沒有,他還是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般忙著飼養(yǎng)鵪鶉。人們也可以理解,畢竟這個孩子和這個家族沒有半點血緣之親??墒牵臓敔斒悄菢訉櫵?,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孫子呀!再不懂事,也該做做樣子哭上一兩滴眼淚吧。不,恒悅絕對不哭,即使面對村里人當面的指責和勸解,他也絕對不當著眾人的面露出半點悲傷。仿佛在別人面前哭泣就是向他們認輸了,誰也不能嘲笑他。

  直到人群散盡,他一個人獨自走上二樓。夕陽落盡余暉,明月?lián)u搖晃晃半懸在東面低矮的天空。恒悅打開二樓緊閉的木門,然后又把每一個精致的竹籠打開,一只鵪鶉咕咕飛出,隨后一大群鵪鶉都從籠子里飛出,嘰嘰喳喳把門框蹭出嚓嚓的聲響,并在門框處留下幾片柔軟的灰色羽毛。

  恒悅這個十七歲的男孩,一個人坐在滿是鵪鶉糞的沒有開燈的屋子里,背靠著墻土脫落的磚墻,抱著雙腿偷偷抽噎。仿佛是要把全身濃濃的痛苦通過細小的雙眼流出來,滿腔的郁悶在細長的喉嚨里發(fā)泄出來??墒沁@樣太難了,他全身抽搐,歪倒在白色的鳥糞上,淚水流進耳朵,閉塞的聽覺。這一刻,那個美好的世界放棄了他。

  這個未經(jīng)世事的孩子還沒有經(jīng)歷過死亡帶來的永久的離別之痛,甚至死代表著什么他都不太清楚。是那個人再也找不到了?還是那個個人永遠不會回來?對他來說,以后要獨自面對這個世界這件事卻是最讓他恐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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