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坤山隱情（2）

　　無名并未因?yàn)槟侨藫]手離開就真的回房去了，雖然只是個(gè)侍從，可滿谷之內(nèi)，只有她一個(gè)幾乎時(shí)時(shí)刻刻都一直跟著那人。此時(shí)她躲在屋后，小心留意那人的動(dòng)靜，知道那人修為高強(qiáng)，而自己只是個(gè)普通人，那人定會(huì)發(fā)現(xiàn)自己并未去睡，但既然沒有道破，也便是默許了，只是還是要小心不能打擾她為是。

　　幽幽嘆了口氣，那人道：“無名別在那兒站著了，過來吧?！睙o名忙趕到那人身邊：“姑娘?！逼骋娔侨搜劢堑臏I珠，從懷中掏出絲帕：“姑娘?！蹦侨私舆^，略抹了兩下眼角，握絲帕在手，目光投向夜色之中

　　夜里谷中一片寂靜，悄然無聲，那人呆坐，無名侍立在側(cè)。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突然道：“無名，我是把霄兒看得太緊，還是寵得太狠？”無名倏然一愣，不知如何作答。那人也沒期望無名回答，接著就又說：“或許還是我在他身上花得精力太少，才讓他犯下大罪?！甭曇糁欣⒁鉂M滿。無名知道與其說她是與自己說話，不如說她是自言自語，便更加不敢發(fā)出什么聲音。

　　低頭又去看那琴，那人撥拉一聲，聲音沉悶，那人聲音很低：“這琴，這琴，還放回屋中去吧，水閣濕潮，不宜存放?！睙o名答應(yīng)著就想去抱那琴，又突然想到這琴從來都沒有外人觸碰，不禁在空中頓了一頓，那人卻絲毫未覺一般，自己抱著琴一步一步走回去了。

　　兩天后，白衣男子正躺在床上，任憑水流將他沖來帶去，默默承受給身體內(nèi)外帶來的激蕩。外面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跟著門鎖嘩啦啦亂響，小丫頭跑進(jìn)來：“洛小爺，洛小爺！”白衣男子趕緊起來：“無名，我在這兒！”起得急了，一陣頭暈，復(fù)又栽下。

　　那個(gè)叫無名的丫頭不顧水深，也沒顧得上看他是否起來了，趕進(jìn)來說：“姑娘快不行了，在普天洞！”白衣男子聽了此言，天塌地陷一般，“呼”一下起來，三步兩步?jīng)_上臺(tái)階往普天洞跑，剛上臺(tái)階沒抬起腳，硬摔在地上，全身狠狠撞在臺(tái)階上，也不知道疼痛，慌亂地爬起來，無名趕上來扶起他往普天洞去了。

　　普天洞并不遠(yuǎn)，兩人卻走了許久，洛霄幾次險(xiǎn)些摔倒，都是無名緊著攙扶起來。兩人進(jìn)了普天洞，踉踉蹌蹌奔進(jìn)去，彎彎曲曲繞到里面。

　　只見那人躺在地上，雙眼緊閉，嘴唇和臉色一樣蒼白，額頭泛上淡淡的青色，是修真之人即將散靈的模樣。白衣男子洛霄連跪帶爬撲過去，呼吸都粗重起來，想扶起那人，卻怎么都扶不動(dòng)，自己反而撲倒在地，爭(zhēng)挫不起，只一雙眼睛通紅地盯著那人。

　　無名含著淚過來幫忙，輕聲呼喚：“姑娘，姑娘，洛小爺來了?！甭逑鑫樟四侨说氖郑粗鄽庵饾u加重的額頭，想輸送些真元給那人續(xù)命，卻發(fā)現(xiàn)體內(nèi)空空如也，才又記起自己真元全失，面前的小丫頭更是沒有修過真，根本幫不上忙。洛霄驚慌起來，顫著聲音喊道：“師父！師父！”那人毫無動(dòng)靜。

　　突然想起什么，洛霄放下那人，爬起來一步三晃去洞深處。洞內(nèi)有一些石筍和石鐘乳，越往洞里走越密實(shí)，洛霄扶著這些走到里面，一個(gè)石鐘乳從上面垂下，滴滴水順著石鐘乳流下來，落在地上的一個(gè)小水潭里。水潭清澈見底，底部散著許許多多光瑩潔白的石頭，或圓或方，都很光滑，石頭之中有一小孔，不細(xì)看看不清楚，水在小孔處形成一股渦旋，顯然是流到孔下面去了。

　　洛霄用手捧著接了足一捧上面滴下來的水，繞著柱子奔回去，三步一卡，兩步一頓，撲過來將水滴滴喂在那人嘴里。緩了一會(huì)兒，那人額頭上的青氣顏色不再加重。又過了兩炷香的時(shí)間，那人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看無名，動(dòng)動(dòng)眼睛，看到了洛霄，跟著又閉上眼睛歇了歇，洛霄心情激蕩，手足無措，扶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口中喃喃地叫著“師父”。

　　那人再睜開眼睛，洛霄趕緊叫著：“師父，師父，徒兒在這兒?！毖廴涸缂t了。那人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洛霄一盞茶的工夫，目光甚是復(fù)雜。洛霄哽咽道：“師父，有什么話您盡管吩咐徒兒，徒兒雖不肖，師父所言，徒兒必件件依您的話?！?p>　　那人又定定地看了洛霄一會(huì)兒，像是累了一般無奈地合上眼，緩緩說道：“霄兒，你長這么大，任性也好、撒嬌也罷，師父從沒有因?yàn)檫@些管你，都是隨你高興罷了。可是你要知道，奸人妻女、仗自己能事欺人非人之所行，萬不是你平日任性貪玩可比。你自幼跟著我，在這谷中長大，犯下這么大的罪，總是我未教導(dǎo)的過錯(cuò)。平日里你甚是聰明，真元修煉也快，法訣接受也快，那些為人做事的道理，我與真元法訣一樣，也都只教過你一次，是我疏忽了。眼下我時(shí)日無多，也不能再教你什么了，自己將書房里的書拿來再讀一遍，讀不完也就不要出谷去了。日后的路，自己好自為之。切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修真之人，為弘揚(yáng)正義、殺身成仁，死也無憾，若是為一己私欲，縱能站在修真巔峰，終有人會(huì)為天下懲戒于你?！?p>　　說到此，那人又閉上雙眼，緩了口氣。洛霄含著淚道：“師父，徒兒都知道，師父的教誨，徒兒沒有片刻忘懷?！蹦侨藝@了口氣，睜開眼：“你知不知道，我都看不見了，坤山的事情，你可不要再犯！否則，就在九泉之下，我也難以瞑目，又怎么對(duì)得起你爹……娘！”洛霄淚落下來：“師父，您不放心徒兒，徒兒發(fā)誓，若是今后徒兒作下大奸大惡之事，仗修為隨意辱人傷人，就叫這谷里的桃花片片化為素刃訣，讓徒兒受盡苦楚而死！”

　　洛霄眉宇之間都是誠摯，眼神里也甚是急切，那人見了，略略展了展眉頭，語氣也和緩下來：“霄兒，你知道為什么師父住在這里么？”洛霄搖了搖頭，那人扭過頭去盡力看看洞里面：“這里是天眼，可觀天下異動(dòng)，我遵從師父之托，在這里守著。另一個(gè)原因，是因?yàn)槟?。我記得你很小的時(shí)候問過我你的身世，我沒回答你，還讓你自己修了三日法訣，自那以后，你再也沒問過?！闭f到這里，聲音輕了起來：“你的父親和我俱出自一門……”洛霄剛才聽到師父說起自己的爹娘，但情態(tài)緊急，也沒追問，此時(shí)師父自己說出，洛霄竭力辨認(rèn)師父說的話，斷斷續(xù)續(xù)，卻也聽了個(gè)大概，震驚不已。

　　那人笑了一笑，繼續(xù)說：“那日我?guī)慊貋?，就感覺到這里有異動(dòng)，我花了這幾日壓制它，但也只能勉力維持一時(shí)?！奖廊_，日隱月蔽，天地傾合’，此時(shí)有動(dòng)，恐詛咒所指已出，日后天下難安。霄兒，如果有變，就算賠上自己性命，也要以天下為重！”跟著愛憐地看了洛霄：“霄兒，你從來執(zhí)著果敢，可是牽念甚多就難以顧全，阿夜沉靜悲憫，傷己為人恐將舍情。人命天定，難以逆轉(zhuǎn)，但師父還是希望你和阿夜都快快樂樂好好活著，別跟你爹似的，年紀(jì)輕輕就……”話說到這里，又咬牙閉上嘴，淚水撲簌簌流下來，扭頭望向洞外，口中喃喃有聲。洛霄聽不清楚，耳朵湊近那人雙唇，只聽到絲絲縷縷聲音入耳：“……哥，霄兒長大了，我愧對(duì)于你……他做的錯(cuò)事……還……原諒他一次……”跟著是粗重的呼吸，又過了半響，那人的聲音突然尖細(xì)了幾分，音中帶喜，“……命絕于今日……可見你……”忽然又有抽噎的悲聲，“……在九泉之下生活得……我又算什么呢……”

　　突然之間，那人雙眼轉(zhuǎn)回來，直呆呆望著洛霄，手上一用力，一股真元頃刻傳入洛霄體內(nèi)，口中最后吐出一個(gè)字，是“死”的音，后面還有一個(gè)字卡在喉嚨里沒說出來，但洛霄來不及分辨是什么，就感覺到那股真元入體，忙要松開手，那人額頭上青氣猛地加重，真元截然而斷，人已經(jīng)不動(dòng)了，面上顯出既悲又喜的神情，卻帶著三分向往，目光渙散在洛霄身后的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