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事難料 (作者:秦巖濤)
我把葉紅送到家里,說是有點喝醉,給我沏了一杯茶,回屋睡了。
郝嬸在家正喂豬,看見我把葉紅送回家就跟我說:“你別把你妹妹喝醉了,你妹妹整天教學(xué)都累夠嗆,跟你不同,別總找她吃、喝、玩、樂的?!?p> 郝嬸既然這么說,我也覺得不好意思,無形之中,我感覺到了自卑。
“郝嬸,今天不是我找她喝酒,是另外的朋友找她喝的,要是我找她吃飯,絕對不會讓她喝酒,你就放心吧?!?p> 郝嬸拉著我胳膊走出門外說:“你爹把你的事辦的怎么樣了?”
“正在辦理,這幾天你沒跟我爹在一起嗎?
“見了兩次,都沒提這事兒,你爹昨天還幫我賣了三袋陳豆子,飯也沒吃就走了?!?p> “前兩天,我爹和趙村長還有劉勝叔喝了一頓酒,然后拜把子當(dāng)兄弟了。”
郝嬸發(fā)牢騷:“山溝里,拜把子也不能有啥用?也不能出去搶銀行,誰打仗也不能幫誰,就整沒用的,快說說你的事辦的怎么樣了?”
“估計沒問題,錢都收了,還能出差錯?郝嬸你就別擔(dān)心了。”
郝嬸就笑:“那就好、那就好,我就不擔(dān)心了。”說著就悄悄地跟我說:“你明天晚上你有事嗎?”
我也悄聲問:“干啥啊?有事啊?你不是還想跟我爹約會吧?”
郝嬸用手用力掐我的胳膊一下,疼得我一咧嘴。
“就想跟你說說心里話,來不來??!?p> 我趕緊說:“來、來、來,必須來?!?p> 我知道郝嬸的心里話無法跟葉紅去述說,只有找我來述說。
第二天一大早,劉胖子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哪?
我說:“我還能飛咋地?在家呢?!?p> 劉胖子在電話里樂呵呵地說:“哥,你不用飛,等著我?!?p> 不到五分鐘,劉胖子騎著摩托來了,
“把你的摩托給你送回來了,高興不?”
摩托車送回來了,我怎么不高興,詫異地問:“為啥把摩托給我送回來了?”
劉胖子一臉興奮:“我找到對象了,摩托車也不能賴著不給你送回來。”
我就笑:“對象就是那個宋玲玲唄?”
劉胖子滿臉春風(fēng)得意:“那是唄,我還能找誰?玲玲說了,過些日子要給我買臺新摩托,要我學(xué)駕駛證,然后再給我買汽車?!?p> 我更納悶:“啥玩意?天下的好事都讓你給占了,要給你買新摩托和買新車?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啥時候騙過你?你就當(dāng)真的,我也當(dāng)真的,你放心吧。”
我用拳頭輕輕打在劉胖子肥肥的胸部:“你這小子艷福不淺啊,昨天你跟玲玲沒發(fā)生點啥故事吧?快給我講講?!?p> 劉胖子嘆氣說:“說你也不懂?!?p> 劉胖子走的時候,整個人走路的姿勢也不同了,腦袋揚了起來、胸部挺了起來,兩只腳往外撇,幸虧胳膊沒夾著一個皮包,要不然還以為他是社會老大或者富有的公子哥。我可得記住了,下次到縣城,說啥也得給他買個包,裝扮他一下,看看他能不能走著、走著飛起來。
我爹從屋里出來問:“小胖子不進(jìn)屋,咋還走了呢?”
“著急找對象去唄?!?p> “處對象了?誰家的姑娘?”
我就把劉胖子處對象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跟爹講了一遍。
爹說:“這是好事,但是胖子的爹媽能同意嗎?”
“不知道,不讓胖子處這個對象是不可能了,再說喬書記家奶牛的事,一定是宋玲玲出面擺平了,六千塊呢,一年工資?!?p> 也不知道聽沒聽懂我說的話,他抽著香煙,煙圈大圈套著小圈,最后又抽了一口煙,吐出來的煙成一個直線吐出來,正好在煙圈里穿過。
“爹你太厲害了,抽煙還能抽出水平出來,明天我也想學(xué)抽煙?!?p> “你別學(xué)抽煙,一旦抽了煙就不好戒了,浪費錢不說還對身體不好,剛才你說的那事我一直在聽,我邊抽煙邊思考一個問題,也看明白一件事?!?p> “啥問題?把啥事看明白了?”
“這個世界上的事不就是大圈套小圈、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嗎?然后用一把情劍全部穿透,最后云消霧散,啥也沒剩下。”
爹說的太深奧了,沒聽太懂。
“晚上你劉勝叔約我跟你趙叔喝酒,就不回來吃了,我們哥仨輪流管飯,上次是你趙叔,這次是你劉叔,下次該輪到我了?!?p> “你們?nèi)齻€人這么大年紀(jì)了,還拜把子了,有點搞不懂。”
社會是個江湖,不僅僅是城里的事,鄉(xiāng)下也是社會的一部分,也一樣有江湖,這樣的領(lǐng)悟只存在我的內(nèi)心世界,并不一定能說的準(zhǔn)確。
爹說:“沒事到你郝嬸家看看,她喜歡吃魚,你給她買兩條送過去?!?p> 爹真是惦記郝嬸,連喜歡吃啥都一清二楚。
鄉(xiāng)里有賣魚的我偏不買,我就偏偏找喬東南買。
我就騎著摩托去了縣城農(nóng)貿(mào)市場直接去找喬東南。
進(jìn)了農(nóng)貿(mào)市場,就看見喬東南還是那副死德性,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大爺大吵大嚷地也在找他評理,有十幾個顧客在圍觀。
我在遠(yuǎn)處聽著好像是喬東南的電子稱有問題,十斤多的大胖頭魚給人家稱了十二斤,喬東南也知道年齡大的惹不起,趕緊說:“大爺,我真不知道這個電子稱有問題,現(xiàn)在當(dāng)你的面就把稱摔碎了,明天我再買臺新稱,這樣行了吧?”
老大爺也是一個犟脾氣,聲音沙?。骸澳闼?!我看著你摔!”
喬東南果然從地上拿起自己的電子秤,用力把電子秤摔在地上,電子秤秤盤子、電池都飛了出去,看來是真的摔壞了,老大爺看著稱摔壞了也沒說啥,掉頭就走了。
圍觀的顧客一陣唏噓,然后就散了。
喬東南的做法是比較聰明的,明知道自己理虧,無法跟年齡大的人強硬比劃,自己才做出這樣的舉動。其實,電子秤到底準(zhǔn)不準(zhǔn)?我認(rèn)為每臺電子秤都應(yīng)該準(zhǔn)確的,就算是不準(zhǔn),也是廠商制造的時候出了問題,喬東南自己是無法將電子秤做手腳的,何況現(xiàn)場沒有做任何檢測工具,喬東南怎么說秤有問題呢?
喬東南摔壞了電子秤,無法賣魚,不知道他懷著什么樣的心情收拾魚攤子,我就走了過去跟喬東南打招呼:“喬師傅辛苦啊!”
喬東南抬起頭看見我也樂了,雙手張開我走過來跟我擁抱一下,然后說:“你怎么來了?是不是來找我喝酒???上次我放過了你,這次好好比劃比劃?!?p> “今天就不找你喝酒了,以后找你喝酒的機會很多,今天我到你這兒想買條魚,家里有人等著我做飯呢,時間緊?!?p> “買魚還用得著你花錢買?我送你兩條就完了,你看看這大魚盆里,你隨便挑、隨便拿?!?p> “這哪行?錢必須給,上次咱們喝酒我不是說過么,買誰的魚都是買......”
喬東南故作生氣,嘴角還微笑著跟我開玩笑:“咱哥倆誰跟誰?今天稱都沒了,給我錢給多了,你吃虧了咋整?給少了我還不干,下次你再買魚,我一分錢不少收,這樣看行吧?”
第一次感受到喬東南的熱情,挑了兩條大魚,喬東南幫我把魚鱗刮了、魚腸摘凈了,把魚裝在方便袋里給我,我騎著摩托就到了郝嬸家。
郝嬸看到我買了魚就問:“你咋還想起給我買魚?”
“我爹讓我給你買的,他說你喜歡吃魚。”
郝嬸樂了:“下廚做菜,咱娘倆喝點?!?p> “你能喝酒?能行嗎?”
“咋不行?你郝嬸啥時候說不行了?別看我的年紀(jì)稍微大一點,二十多歲的時候,能喝一斤白酒呢,現(xiàn)在也不差,你沒準(zhǔn)真不是我的對手呢?!?p> 真的假的?能喝酒的女人多半是豪爽之人,郝嬸的酒量如果真還有那么大,豪爽勁也錯不了。
“那行啊,你放心吧,我給你做特殊風(fēng)味的糖醋魚,這道下酒菜你肯定喜歡。”說完,就挽起袖子,洗洗手,開始做魚、做飯。
飯好菜好,郝嬸拿出白酒給我倒?jié)M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說我不會喝酒,郝嬸說:“年輕人得鍛煉喝酒,將來在場面上也能有朋友,練練就好了?!?p> 郝嬸邊喝酒邊跟我講她年輕的時候正是國家計劃經(jīng)濟(jì)時代,每家每戶都是供應(yīng)糧,家里窮,她特別能吃,大碴子粥一頓能吃三大碗和半碗卜留克咸菜疙瘩,因為沒有肉,總吃不飽,在林場工作的時候,像男人一樣,男人能拿得動的東西,她都能拿,能抱起腰粗的木頭。
郝嬸又談到已經(jīng)死去多年的丈夫葉大茂,他年輕的時候就喝大酒,一天除了早上不喝酒,中午和晚上,不管家里有沒有客人,都能喝上一斤多白酒。葉大茂沒有了,多少年也過去了,在她的心里一直覺得不愿我娘。但是那時候沒有辦法,孩子小,整天哭著喊著要爸爸,郝嬸沒有辦法,偷偷地自己哭過多少次,淚都苦干了,她就把對孩子的愛變成對我家的仇恨,畢竟是因為幫我娘找豬而掉河淹死的。
確實啊,一個孩子的爸爸意外失去了生命,永遠(yuǎn)都回不來,孩子是需要爸爸的,而作為妻子,失去了丈夫,就等于天塌了下來,無依無靠,孤獨可憐,這種心情誰都會理解。
郝嬸說這些,差點把我說哭了。
聽話得聽重點,我最關(guān)心的就是我爹跟她的事。
果不其然,郝嬸喝著、喝著就談起我爹了。
郝嬸這樣評價我爹:是個最樸實、最善良的好人,她心里面有愧于我爹,畢竟我爹還救過她的命。
郝嬸還跟我說一個秘密:上兩個月,樺樹溝有人給她介紹一個男人,這個男人的老婆有病沒四年了,家里有土地200多畝,大瓦房三大間,縣城還有一棟樓,兩個兒子都在縣城國家機關(guān)工作,公務(wù)員,條件非常好,即便是這樣的條件,她也沒去看那個男人,一心就等我爹。
今天跟郝嬸喝這頓酒真是沒白喝,她掏心窩子把心里話都跟我說了,我明白她跟我說的意思,不就是讓我把話傳給我爹嗎?
高興!太高興了!郝嬸太棒了,她這是通過我,讓我爹吃了一顆定心丸。
我跟郝嬸一直喝到半夜11點多,聊的話題真是太多了。
話說分兩頭。劉勝叔家的東屋,劉勝叔、我爹、趙旺他們?nèi)齻€人喝高興了,大家輪流唱紅歌,把《瀏陽河》、《南泥灣》、《在希望的田野》這幾首歌唱的聲嘶力竭。
劉胖子也坐在飯桌旁邊,樂呵呵地一邊聽著歌邊打節(jié)奏拍子,一邊喝著啤酒,也不插話。
陳嬸坐在炕上看他們喝酒,聽他們聊天、唱歌,實在無聊又拿出一個針線包,坐在炕上縫枕頭。
到了喝酒的環(huán)節(jié),趙旺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把頭壓低到桌面上,瞪著紅眼珠子,壓低聲音說:“哥們,有些事千萬別說出去,大哥家和三弟家的這倆小子在村里的事基本擺平了,老喬還是能給我面子,三弟家不用花錢,算是借了大哥的光,大哥確實花了點冤枉錢。”
我爹和劉勝叔都在趙旺面前豎起了大拇指。
我爹有點生氣說:“都是孩子們不省心、不爭氣,味精和巴豆的長相和顏色也不一樣,你說怎么就放錯了呢?”
劉勝叔聽著我爹說完,手里拿著筷子一下子打在劉胖子的頭說:“吃、吃、吃,胖那樣就知道吃,我啥時候生下你這個玩意兒。”
劉胖子噘著嘴說:“當(dāng)時不是忙懵了嗎?我也不是故意的。”說著也不吃、也不喝了,站起來拿著空碗下了飯桌走了。
劉勝叔生氣地說:“你看看,說他還不愿意了?!比缓笏吨ぷ雍埃骸耙惶炀蜎]正事,玩、玩、玩,看你以后能找啥樣的媳婦?”
劉胖子邊走邊不服氣地說:“你咋知道我找不到?我的事不用你管......”
“行了、行了,別跟孩子生氣。”趙旺勸。
劉勝叔端起酒杯說:“既然是兄弟,大哥拿多少算我一半......”
我爹也端著酒杯說:“三弟,這錢怎么能讓你拿?去年雨水好,剩了點錢,不愁。”
劉勝叔喝了一大口白酒說:“這錢記在我的賬上,將來一定給你補上。我的條件比你強多了,你現(xiàn)在不容易,沒個嫂子日子不好過,這錢決不能讓大哥一個人拿?!?p> 我爹也跟著喝了一口。
趙旺又轉(zhuǎn)移話題說:“大哥,不是我說你,該找了伴兒了?!?p> 陳嬸放下手里的活用標(biāo)準(zhǔn)的莊河話說:“可不是咋地?大哥,不是我說你,郝臘梅這人多好,勤快、善良,你倆的孩子都大了,別考慮誰說啥,到老了總的有個伴兒,孩子的事讓他們自己弄去,別管那么多,有啥不好的?這么多年都過去了,還能有什么?”
劉勝叔說:“是啊,這事真得琢磨、琢磨?!?p> 趙旺也是勸:“我還信不過我嗎?過幾天我就把郝臘梅和你找到一起撮合一下,吃頓飯把事解決了。”說著說著,又是把頭低在飯桌面,用懇求的語氣又說:“大哥啊,聽我話,快找個伴兒吧,家里沒女人,吃不像吃、穿不像穿......”
眾人“哈哈”笑。
我爹好像是難為情的樣子,用筷子夾了一口菜吃下去,又喝了一口酒。
劉胖子就在門口走廊里瞎轉(zhuǎn)悠,時而停下來從門縫偷偷看大家喝酒的場面。
喝酒的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隨便扯點啥都能發(fā)酵出很多話語,接下來是重點,因為是村里換屆的事。
趙旺說:“三弟,聽大伙說村里換屆,你要競選村長?”
劉勝叔的臉紅了:“誰說的?我以前是說過,但是那時候不是沒跟二哥拜把子嗎?現(xiàn)在二哥是村長,我哪能跟二哥搶位置?”
“可別這么說,我年齡也大了、文化水平低,也干不動了,打算退下來,這村長的位置就適合像三弟這樣有文化、有水平的人來干,你在大家心里有分量的,比我強多了,但時候我做做大家的工作,爭取都選你一票的?!?p> 劉勝叔擺擺手說:“我可不行,干不了,喝酒、喝酒?!?p> 這時候,趙旺瞇著眼睛,眼珠不停地轉(zhuǎn),好像在想什么,然后搖搖頭,有端起酒杯,然后又目光呆滯,沒等我爹和劉勝喝,自己喝了一口。
散了酒席,劉勝叔和陳嬸送走了我爹和趙旺,各自回家睡覺,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多鐘。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天是農(nóng)歷十五以后的下弦月,月亮的大半邊臉在半夜露了出來,天空偶爾有些云,遮住了月亮半邊臉,等云飄過,月亮的臉又露了出來,好像在偷著著大地,大地安靜的有什么好看的,真正想看的是人。
劉勝叔家的南面有一個很大的園子,春夏季節(jié)種菜,秋冬季節(jié)是打黃豆的場子,有一些豆秸推在東側(cè),平時用塑料蓋著防雨淋濕,日常用大鍋做菜、蒸饅頭燒柴或者燒煤,就抓一把豆秸做引火,這堆距離房子不到一百米。突然,有一個黑影在豆秸堆旁像鬼魅一樣轉(zhuǎn)了兩圈就消失了。
在黑影剛剛消失,那堆豆秸突然燃燒起小火苗,瞬而燃燒成大火,濃煙滾滾、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