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無心之過

　　貞錦依察覺到繹之謙的心不在焉，以為他掛心學(xué)業(yè)，便出言告辭：“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不打擾繹七爺讀書了?！?p>　　說罷，轉(zhuǎn)過去抱起那包書紙。

　　繹之謙跟上來要送她，看了那紙包，就問：“你也在桂升號買文具？”

　　貞錦依看看手中的紙包，答道：“我家的兄弟們也想念點書，識幾個字，叫我在府城里幫他們買些紙筆書本用?！?p>　　繹之謙點點頭，露出贊賞的樣子：“肯讀書是好事，便是不考功名，也該當(dāng)識些字，明得事理、知得禮數(shù)才好?！?p>　　貞錦依略顯擔(dān)憂地說道：“只是我們鄉(xiāng)下沒有好先生，就是買了書本，也怕讀不通呢?！?p>　　繹之謙立即問道：“你兄弟現(xiàn)讀什么書？不如送到這學(xué)里來，我同先生說說，想來他會收下的?！?p>　　貞錦依并不知道誠先生收學(xué)生的要求頗高，繹之謙這個承諾已是個好大的人情，只沮喪地?fù)u搖頭：“在這里上學(xué)雖是好，只是我們家哪有這許多銀錢供他們進(jìn)城讀書，可惜明知有好先生在這里，也來不得的。”

　　繹之謙想起下鄉(xiāng)時看到的那些鄉(xiāng)農(nóng)人家的家境，知她所言不虛，“喔”了一聲，不好再勸。

　　貞錦依卻打開了紙包，將書拿出來遞給他看：“我兄弟說要學(xué)《千字文》，我方才在街上買的。只是我識字不多，你幫我看看買得對不對?！?p>　　繹之謙接過書翻了翻：“買得不錯，這個本子是德勛先生校注的，難為桂升號的老板能進(jìn)到這樣的書。只是才剛學(xué)識字的……看著怕是有些吃力?！?p>　　貞錦依抬起頭望著他，誠懇地說道：“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七爺可否幫忙？”

　　見繹之謙睜大眼看著她，并無反對之意，續(xù)道：“我兄弟若有讀不明白的，可否來請誠先生稍作解說？他雖不能來學(xué)里，總能托人帶了書信或是口信來請教，到時可否麻煩七爺幫著說一說，請誠先生賜教?！?p>　　繹之謙連連點頭：“這個自然，先生也會說肯上進(jìn)總是好的。這樣，這本書先放在我這里，里頭的注釋有艱深的，我請先生得空時先用簡明的文字略為解釋，你再交予你兄弟。哪怕他依然看不懂，他那先生總是明白的，請他的先生看著解說就可以讀懂了?！?p>　　貞錦依聽了，雖然覺得誠先生寫的字自己未必都能看懂，但繹之謙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對于一個并無深交的人來說，已經(jīng)算得上仁至義盡了，也只有道謝感激的份兒。

　　于是行了個屈膝禮：“若得先生抽空解說解說，我們?nèi)叶几屑は壬蟮?！?p>　　站直了身子又一笑：“也感激你的大德！”

　　說完抱起那包紙，一扭頭，飛快地走了。

　　回去交還腰牌，秋錦香便問怎么回來得這樣晚。

　　貞錦依只說在繹家時碰到繹家少爺，知她是繡坊里的，就問她能否去蒙學(xué)，幫誠先生把衣裳補(bǔ)一補(bǔ)。她不便推辭，就去了。

　　秋錦香聽了，眉頭鎖在一處，半晌才說：“不是跟你說過不可私自在外頭接活兒？你怎的又忘記了？”

　　貞錦依辯道：“繹家大奶奶也幫著說，不過是件小事，我若執(zhí)意不肯，豈不是太不給人家面子，也顯得坊里人小氣？”

　　秋錦香不悅道：“你只說是坊里規(guī)矩要回來請示，他們還能說什么？繹家是讀書人家，必是知禮的?？傊阆麓卧俨辉S在外面做私活兒了！”

　　貞錦依被她說了一通，鬧不清她為何對于自己在外面做活兒的事如此排斥，只得答應(yīng)著，怏怏地回了房。

　　晚飯時，陵錦佑見她神情郁郁，便問：“今兒盛大奶奶沒給你紅包不成？怎么小嘴兒撅得這樣高？”

　　貞錦依將方才的事說了。

　　陵錦佑卻捂嘴笑了起來。

　　貞錦依見她笑得古怪，追問再三，陵錦佑才說道：“我是笑你，搶了別人的生意還不自知。怨不得人家生氣?！?p>　　貞錦依更是詫異：“我搶了哪個的生意？你是說盛大奶奶那個繡衣？”

　　陵錦佑搖頭：“不是這個，是誠先生那樁?！闭f完又捂了嘴笑。

　　貞錦依疑惑道：“是請誠先生幫我兄弟解書？這也沒搶哪個生意啊，誠先生又沒說要收錢?！?p>　　陵錦佑關(guān)子賣得差不多了，才解釋道：“不是啦。你干嘛要幫誠先生補(bǔ)衣裳啊，你不知道，誠家的衣裳向來是錦香師姐搶著做的么？”

　　一面說一面搖頭，像是惋惜什么。

　　貞錦依奇道：“誠家的活兒，是固定分派給錦香師姐做的嗎？”

　　陵錦佑“哼”了一聲，道：“自然不是，外頭送來坊里的活兒，原是大家輪流做的。只是……”

　　說到這里，“嘿嘿”一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門窗，確定無人經(jīng)過，才繼續(xù)說道：“誠先生之前的娘子前些年難產(chǎn)過世，他念著娘子的好處，到此時都未續(xù)弦。然則男子不可無妻，況且誠先生還沒有兒女呢，早遲總是要再娶的。那秋錦香可是瞄著這個位置，想要攀這個高枝呢。”

　　貞錦依有些不解：“可是誠先生是舉人的功名，不是說，匠戶是嫁不了士人的嗎？”

　　陵錦佑一臉輕蔑地說道：“所以說她是癡心妄想。她一個奴籍，連匠戶尚且不是呢。只不過，做不了正頭妻，便是做妾想來她也是樂意的?！?p>　　貞錦依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社會還有妻妾制度來著，連忙搖頭：“我可不是想搶她的事做，也不知道有這事兒啊，只是趕巧了，正好遇上罷了?！?p>　　陵錦佑又道：“說起誠先生，他的人品自不必說，郡府里人人都稱贊的。聽說才學(xué)也很好，況且他是舉人，什么時候上京考個進(jìn)士，就可做得官了。

　　這兩年誠家沒了主婦，老安人又老了，那秋錦香因存了這個癡心，凡是誠家的東西都搶著做。錦鈴跟我說過，只要曉得是要分發(fā)給誠家的衣物，她都是守在裁剪房里，一等裁好就拿了去，做好了，再親自捧了送到誠家的。只可惜誠家除了收些公家給的份例，并不送什么自家的物件兒到坊里來做，她要獻(xiàn)殷勤，一年也獻(xiàn)不上幾次?！?p>　　貞錦依聽得嘆氣：“早曉得，就不該在蒙學(xué)里多事，平白又惹得錦香師姐不待見我?！?p>　　陵錦佑安慰道：“做都做了，又能怎樣？她就是不高興，也不能吃了你。只日后與她打交道時小心些就是了。吃飯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