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宇爹講完故事,還對曼宇說:“這個故事告訴小孩子,千萬不要做壞事,小時候做小壞事,長大了就會做大壞事,到時候后悔也晚了,就——”曼宇爹捋著八字胡,得意地微笑著,就差沒把三國里,劉備給兒子的遺言拿出來教育曼宇了。
只怪曼宇爹學問不高,只上過初中,雖然也看過三國,但是“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的名言并沒有記牢,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只是得意地笑著,似乎他的微笑里,蘊含著更多的教育意義,而他的小兒子也明白了他的微笑。
曼宇一直記著爹的話,從來不敢做壞事,當然做了壞事,他也不敢讓爹知道,夏天在地里也偷個瓜什么的,但絕對不敢偷雞蛋,更不敢偷雞。
曼宇見建國竟然敢偷雞,不免為他擔起心來,也為他娘擔起心來,但是看到小伙伴們都叫嚷著要吃他的雞,尤其是富田、俊偉,還仿著電視里面,把雞用棍子穿起來,架在火上烤,只是沒有架子,只好用手端著,曼宇實在不忍掃大家的興,就不再說話,反正雞他是不會吃的。
小伙伴們一陣忙碌,將雞毛也扔進火里燒了。這時俊偉的紅薯也熟了,從火里扒出來,黑乎乎的。而那只雞,不管怎么烤,都烤不出電視里的顏色,電視里的火烤雞是油光油光的,而這只雞,是烏黑烏黑的,比俊偉的紅薯還要黑,上面還沾滿了灰土。
建國撕下一塊雞肉,塞進嘴里,咬出一股甜不拉嘰血腥味道,連忙吐了出來,大罵俊偉:“你這熊家伙怎么烤的?和電視上一點都不一樣?!?p> 俊偉也是滿臉委屈:“俺看電視上就是這么烤的,是你的雞不行。”
大家吵嚷著,感覺時間不早了,該去學校了,只是雞沒有烤好,也不能吃,又不能讓村里人發(fā)現,建國索性就挖個坑,把雞埋了。小伙伴們又幫著把地上沒有燒著的雞毛也埋了,一群人就打鬧著上學去了。
曼宇心里有點恐慌,一路上只感覺涼風習習??罩械脑铝烈埠盟埔粋€大燈籠,雖然能照明腳下的路,卻照不亮心中的路。
早上放學后,保國一伙又來到火堆旁,火苗早已熄滅,他們只是將殘存的雞毛又好好地埋好,不留一絲烤過雞的痕跡,才回家去了。而村邊的張大爺,只知道自家雞少了一只,還以為是被黃鼠狼偷了,大清早就大罵起黃鼠狼來,并沒有懷疑到早起的學生們。
只是從早晨起,曼宇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而這種感覺,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腦子暈乎乎的,像是抹了漿糊,上課也聽不進去;心里也亂糟糟的,像是壓了一塊石頭,就算慢走也會感到氣喘。
兩天后的夜里,曼宇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中,聽到爺爺屋里,好像有人在小聲哭泣,仔細聽是爹和娘的哭聲,只一會兒哭聲又停止了。曼宇實在是太困了,眼皮似灌了鉛重,又仿佛被孫悟空施了困蟲,想想一會紅平還要叫自己上學,就又睡著了。
等曼宇再次睜開眼睛,天已經大亮了。他猛地坐起,身子像裝了彈簧,一下子跳下床來,心中大驚:“壞了,紅平沒有叫俺,俺要遲到了。”曼宇匆匆穿上衣服,想出去問爹幾點了,這時突然聽到院子里有很多人在說話。
“孩子舅家通知了嗎?”
“已經派人去了?!?p> “姑奶奶家派人了嗎?”
“有人去了?!?p> “楊莊去了嗎?楊莊?!?p> “楊莊?他家啥親戚?。堪痴Σ恢罈钋f有什么親戚?”
“漢山年輕時候,拜的一個朋友,就是楊莊的,趕緊派人去通知?!?p> “哦,那好,俺叫仁剛趕緊去,楊莊可不近啊,得趕緊。”
曼宇一聽,就知道外面是富田的爺爺和紅平的爺爺在說話,而他倆口中說的漢山正是曼宇爺爺的名字。曼宇知道,每當村子里過白事,都是富田的爺爺主持。
富田的爺爺叫孝文,大概六十多歲,身材較矮,身體微胖,臉蛋黑圓,沒留胡須,一張臉整天繃著,好像全村的人都欠了他錢。
不過孝文主持喪事,那是全村公認的好,每當有客人來吊孝,他都會喊上一嗓子:“客(kei)到!”什么“孝子賢孫,跪拜還禮”,什么“勞禮勞駕,親公不饒”,最后在來一句“謝客(kei)”。那喊聲響亮的如同鼓鐘,兩個人對著他吹喇叭都掩蓋不住,不光村里人敬佩他,就連來吊孝的客人也對他豎起大拇指。
紅平的爺爺就不一樣了,紅平的爺爺專管村子里的喜事,誰家結婚、生孩子喝喜酒,都由他主持。紅平的爺爺叫田收,大概五十多歲,長得又高又瘦,滿臉紅暈,留著山羊胡,經常笑呵呵的,遠遠看去,就像秋天里田野中的一株紅高粱。
雖然孝文和田收主持的事不一樣,但是不管誰家發(fā)生喪事或者喜事,他倆都會過來幫忙。曼宇穿好衣服,來到房間門口,就看到院子里來了很多人,其中孝文和田收正在商量著事情,孝文仍舊是一臉的嚴肅,而田收卻一反常態(tài)地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曼宇來到院子里,看到堂屋門口搭著一個簡陋的木棚,木棚下放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擺滿了花饅頭,花饅頭都很大,上面涂著五顏六色的顏色,桌子的兩邊都有人進出。堂屋門上還掛著一席竹簾,不時地被進出的人掀起。
院子里也多了兩個鍋灶,像是剛剛壘的,粘磚的泥還沒有干,上面都架著大鍋。村里的許二楞在往鍋灶前堆劈柴,他抱著劈柴走路的樣子就像一只鴨子。站在他前面的許廣民,看他正朝自己走過來,就悄悄伸出一條腿,接著許二楞就“哎呀”一聲摔了一個趔趄,劈柴也撒了一地。
許二楞扭過頭看見許廣民在笑,就大聲罵道:“許廣民你個鱉孫,想圖財害命??!”
許廣民笑著說:“許二楞你有什么財,三間破房屋,兩床爛被子,白給俺都不要?!?p> “那你絆俺干什么,吃飽了撐得沒事干,回家給狗撓蛋去。”
“你哪只眼睛看見是俺絆你了,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眼睛都長在屁眼上了?”
“許廣民你——”許二楞說不過他,急紅了臉。
這時孝文朝他倆罵了一句,兩人都不敢再說話,相互瞪了對方一眼,各自干各自的活去了。
曼宇知道,許二楞家里很窮,腦袋也有點問題,三十好幾了連個媳婦都混不上,整天里穿的破破爛爛的,貌似一個叫花子。不過他做事倒是積極,不論村子里發(fā)生白事還是喜事,他都會積極過來幫忙。
因為他穿的不講究,很少有人愿意用他,只是村里的廚師缺少一個燒火的,就讓他幫著燒火了,所以許二楞就成了村子里的燒火專業(yè)戶。
許二楞燒火是有很多好處的,不論白事還是喜事,鍋里都會燉大骨頭。做為離鍋最近的人,當然少不了骨頭啃,曼宇就好幾次看見他一邊燒火一邊啃骨頭,還羨慕的留下過口水。許二楞腦袋有點楞,啃骨頭的樣子也很滑稽,因此他周邊的人都喜歡拿他取樂,以此來活躍干活的氣氛。
這時曼宇爹從堂屋里走出來,他身穿白色孝衣,腰里系著一條白帶,看見曼宇站在院子里,便對曼宇說:“曼宇,你爺爺昨天夜里老了,你去找你娘,要一件白衣裳穿上吧?!甭畹f著就用右手背揩了一下眼角,像是被風迷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