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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嵐傳

第十二章

溫嵐傳 訣別書 3513 2019-12-17 21:01:00

  臘月二十

  皇宮,朝政殿

  “報!”

  這聲報,真的太突兀了。

  分秒前朝堂之上氣氛正是緊張,忠遠(yuǎn)伯和方白文一家掐的面紅脖子粗,這會方歇,朝政殿里落針可聞。坐在皇位上的趙景明一臉不耐煩的看著底下的文武百官。

  嘉平那邊趙景明差了人繼續(xù)查看,卻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孛癖姴⒉幌窭蠇D所說民不聊生不敢出門,甚至有富商說祝滿風(fēng)經(jīng)常主張濟(jì)貧事項人人愛戴。

  于是趙景明索性就懶得管嘉平縣,而是開始著手調(diào)查欽差被殺一事。那說起這事,方白文一家老小肯定首當(dāng)其沖,方白文的祖母已經(jīng)年過七十,身子已經(jīng)不大硬朗。但是見到這位身著誥命正裝的老人,誰都不敢輕視。

  這可是給先帝趙平擋過刀,救過先帝性命的人。

  自從方白文死后,老人身軀越發(fā)佝僂,雖然目光依舊銳利,但已經(jīng)有些油盡燈枯的姿態(tài)了,可憐七旬古稀,卻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這聲報打斷了老人剛續(xù)起的精氣神,老人顫巍巍的轉(zhuǎn)頭,一個內(nèi)侍屁滾尿流的爬了進(jìn)來。

  “啟稟陛下!”

  “何事?”趙景明聲音不耐:“如此慌張?”

  “宮門外有人稱他知曉嘉平案一事前因后果,說嘉平一案中有天大冤情!”內(nèi)侍面有菜色。

  “他說有就有?陛下另派的欽差親查都未曾知曉?!敝疫h(yuǎn)伯祝青山不高興了。

  隨行來候?qū)彽淖M風(fēng)也道:“莫不是公公你聽錯了。”

  內(nèi)侍本就急躁,又被朝臣大員質(zhì)疑嘴皮子突然卡殼,趙景明覺得他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但又不好明目張膽的說他禍?zhǔn)?,只能生氣的一拍龍椅:“有何證據(jù)?!若是沒有證據(jù),朕今日就治你的罪!”

  內(nèi)侍急得眼紅:“那人手中有嘉平縣丞的官印冊子。還有……一份口供?!?p>  堂上一片嘩然,祝滿風(fēng)剛想一句“胡說八道”吐出去,猛然想起什么,臉色一白。

  當(dāng)老子的最是熟悉兒子,一看這臉色就知道是大事不好。祝青山面色一凝轉(zhuǎn)頭看向了溫三思。溫相閉了閉眼,不去理會,祝青山只得咬了咬牙不再看他。

  內(nèi)侍一路小跑去領(lǐng)了那人進(jìn)殿,來的人一身粗布白袍,腳上一雙布鞋樸素非常,已灰白的鬢邊各有一道刀疤劃過他臉頰,真真是險而又險。這人普普通通,平淡如水的面容,發(fā)規(guī)矩的用布帶束好,書卷氣很濃重看起來是一個教書匠,在百姓人家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有兒女承歡膝下了。

  這人一步一步不卑不亢的走進(jìn)大殿,兩側(cè)的文武百官神色各異的看著他。這人是誰?不知道。什么身份?不知道。

  但祝滿風(fēng)一見他,就像是看見了鍘刀一般害怕到瑟瑟發(fā)抖。男人走到殿中恭敬的行了大禮,聲音洪亮:“草民張懷宗,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p>  趙景明臉色嚴(yán)肅道:“聽內(nèi)侍來報,你說你知曉嘉平案一事因由?”

  “是?!蹦腥颂痤^聲音堅定如鐵,他左右看看,眼神掃過祝滿風(fēng)時,后者明顯的害怕的瑟縮了一下。

  “平身吧。你可知,朕再探嘉平時,鄰里坊間都傳??h丞是位好官?你今日若是無實言,可走不出這宮門?!?p>  張懷宗直起身看著趙景明,天子第一次被一個平民直視,心有不快。但這人很快的收回目光,拱手作揖。

  “草民所言句句屬實,如有偽造,便讓草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p>  趙景明心下一跳,臉色變了變道:“你且說?!?p>  張懷宗咧開嘴一笑,他臉頰邊的刀疤隨著動作顯得更加猙獰。

  他目光掃過文武百官,最后落在祝青山父子身上,眼神狠厲,祝滿風(fēng)絲毫不懷疑,若不是眾目睽睽,天子腳下。張懷宗能把他拆吞入腹,生吃下肚。

  “近來也該過年節(jié)了,張某今日來,便是想把此事公布天下,讓那些無辜枉死的人,能夠在地下得到安息?!?p>  祝滿風(fēng)牙齒打顫,不自覺的拉了拉祝青山的袖子,小聲喊道:“爹?!?p>  祝青山握了握兒子的手以示安慰,張懷宗轉(zhuǎn)向趙景明恭敬道:“此事說來話長,還請陛下特許,讓張某人從頭道來?!?p>  趙景明皺了眉,他對于一個嘉平縣實在是稱不上多看重。欽差是他派出去的臉面,此下他最重要的事是知道誰打了他的臉,不是在這里聽人說一件欽差已經(jīng)查證過的事。

  御史大夫張敬一步跨出列:“懇請陛下降恩?!?p>  他在御史臺兢兢業(yè)業(yè)這些許年頭,早有一些人與他交好,現(xiàn)下看見他一求情,御史臺一列人皆下跪求恩,祝青山臉色鐵青的看向張敬,后者不卑不亢道:“欽差一案與嘉平案絕對息息相關(guān)。若是嘉平安盛,怎會在不過百余里外堂堂欽差就遭人截殺?!?p>  張敬拱手行了禮:“臣與方兄素來相投,此次他身死,臣必究察!”

  趙景明揉了揉眉心,一揮手道:“罷了,朕準(zhǔn)了。起來說話吧。”

  張敬和御史臺大大小小官員都起了身,張懷宗站起身來一撩袍擺,目光銳利直射祝青山。

  “啟正元年,五月十七,文武雙試過后。祝家這位公子爺自然榜上無名,但是耐不住有個好爹。七月十九,祝滿風(fēng)來到了蘭萍州嘉平縣?!睆垜炎诿嬗斜骸皬哪且院?,嘉平縣的女人,再也不敢隨便出門,有甚者,將自己的臉劃花就為保住一條命。”

  議論聲四起,祝滿風(fēng)嘴唇發(fā)白。張懷宗冷笑:“說起來草民的確也是要下地獄的人,十月一進(jìn)了縣丞府衙,當(dāng)他的案頭師爺。期間記錄的條條冤案,都銘記于心。所侵占農(nóng)田一寸一毫都記錄在冊?!?p>  趙景明怒道:“參造冤案,搶占土地可是殺頭誅九族的大罪!你可有證據(jù)?!?p>  張懷宗看著趙景明,突然笑了:“草民以前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教書人,平日為人和善,可為什么臉上會落了這兩道兇險的疤?”

  不等發(fā)問,張懷宗笑出一口白牙,眼神陰毒的盯著祝滿風(fēng):“因為我不聽話了。我想逃離嘉平,草民一介懦夫,救不了嘉平百姓,只想帶著妻女遠(yuǎn)遁他鄉(xiāng)?!?p>  “草民夜夜都睡不著啊。夜夜都能夢見那些被搶了妻女又被亂箭射死在大街上的男人,那些被折磨致死的女子,那些被奪了田地又被毆打致死的百姓,站在我的床邊,質(zhì)問我為什么要給他們的死裝上一個罪名。”

  他說著這些時,神色哀戚,那些如刀尖舔血,與虎謀皮的日子,似乎切骨之痛還是感同身受一般。

  張懷宗說著,眼角晶瑩閃現(xiàn):“直到,祝滿風(fēng)他突然對我的女兒起了興趣?!?p>  “我女兒當(dāng)時,不過七歲?。 睆垜炎趷汉莺莸牡上蜃M風(fēng):“你是什么投的胎?有如此歹毒心腸!”

  趙景明臉色鐵青:“證據(jù)呢?”

  張懷宗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這是啟正元年十月二十日起至啟正三年元月初七的冤案冊子。每一筆冊子,都有嘉平縣的地方官印。是我在任職位間,偷偷蓋的。草民想的是,如果有一天朝廷派人來收拾了他,我希望這些記錄在冊的人,都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內(nèi)侍立馬下來接過呈上,趙景明翻開,冊子里是觸目驚心的一片朱筆,嘉平縣的品級官印看的讓人眉目一跳。所有案件都是死了犯人,沒有前因沒有后果,只是一筆帶過,犯了何事,何人作證,連證人畫押趙景明都看見了一堆一樣的名字。造假冤案造的很不走心。

  官印是一個府衙的心臟,是開國建制以來就有的一個象征。蓋了哪個府的官印,哪個府就要對這冊子里的案子全權(quán)負(fù)責(zé),并且每個府的官印唯此一枚,各地縣丞府衙,品階職位都有官印。

  趙景明怒極一拍龍椅站起來:“祝青山!”

  忠遠(yuǎn)伯顫巍巍的跪下:“臣在!”

  “你可真是教的好兒子!”趙景明氣的臉紅脖子粗:“我竟不知,我朝律法竟是這般用法?!?p>  祝滿風(fēng)這會跟啞巴一樣,一句話也不敢說。

  張懷宗笑著:“祝伯爺。要是早知道我還活著,你還敢給你兒子擦屁股嗎?”

  祝青山頭皮一炸,疾言厲色的指著他道:“大膽刁民,竟還敢血口噴人!”

  趙景明覺得頭隱隱作痛,張敬見狀連忙搶上前一步:“難道嘉平之事還有后續(xù)?”

  “草民逃亡之際,帶走了祝滿風(fēng)的把柄,他當(dāng)然要治我于死地。我妻兒老小皆喪命在他手底下,若不是當(dāng)日偶遇貴人,我焉能存活至今。但那時受傷太重,神醫(yī)不眠不休救我,三天后我才脫離危險。草民心有不甘啊,前幾日故地一游,得知祝滿風(fēng)回了永安,現(xiàn)下嘉平里都是那些所謂富商說一不二,作威作福?!?p>  張懷宗突然轉(zhuǎn)身指著祝青山,一介平民布衣,此時此刻怒火滔天,狠色畢現(xiàn):“有人認(rèn)出我來,半夜草民的居所就來了一批黑衣人,想要殺我于滅口?!?p>  “那你怎么活下來的?”張敬疑惑。

  “救我的貴人是個江湖豪門,同情我的遭遇,若不是得他們相護(hù),草民怕是已經(jīng)無法在陛下面前道出這遮天大案!”

  趙景明已經(jīng)不知道作何表情了,只能看著張懷宗。

  底下張懷宗突然情緒高昂起來,一字一句像是一錘一定下去,將大殿的人心砸的千瘡百孔。

  “那黑衣人遭恩人審訊,告知草民,他們乃是忠遠(yuǎn)伯祝青山手下的人,此次來嘉平,就是為了抹平他兒子犯下的人命官司里所有的親屬和知情人!如若不信,我可叫那黑衣人當(dāng)面與你對峙?!?p>  老書生大吼道:“兩百多具尸骸啊!還未爛完,在嘉平縣一處荒山飄臭百里!”

  祝青山癱軟在地,龍椅上天子的怒相他已不敢看,祝滿風(fēng)哭的鼻涕眼淚混作一團(tuán)。祝青山神思哀慟見,看見了一雙金銀步履。

  也許.....這件事還沒有到絕處。

  這天的雪下的格外大,朝政殿擠了百十來號人都被寒意刺的一激靈。

  也許不是雪。

  張懷宗將那名黑衣人交給了刑部后,祝家自此一切塵埃落定,欽差案的結(jié)果似是不言而喻的被安在了祝青山頭上,方老太太拿著拐杖就戳著祝青山的脊梁骨,但任憑這位昔日伯爺怎么辯解,也再沒人會相信了。

  本該開始休年假的各位大人,被迫審事,直到將一干牽扯此事的細(xì)則敲定。

  處在朱雀北街一時風(fēng)光的忠遠(yuǎn)伯府,一字封條上去,便無人再敢探其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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