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啟正四年
二月二,龍?zhí)ь^
楊柳青青草色新,永安告別了飛雪藹藹的天氣,兩道綠蔭旁已經(jīng)有了抽尖冒芽的生機,呼吸到的不再是冷肺的空氣,深吸一口能聞到一絲帶著草木香的味道。
溫嵐站在中堂廊下看著迎面走來的高宇瞇了瞇眼,她知道高宇是為了什么事而來的,高宇見了她恭恭敬敬的彎腰行禮:“草民叩見王妃?!?p> 溫嵐彎了彎唇,轉(zhuǎn)頭對身邊的杜管事道:“我看府中那些人……也該換換了。高先生上回找著一個可靠的牙販子,今日他來府上便是來挑人進來的?!?p> 杜管事臉色一僵:“……王妃這府里的都是老人?!边@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溫嵐眼珠也不錯的盯著他,杜管事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連忙躬身答應(yīng)。
溫嵐笑了笑:“此事不能聲張,就先把玉樓東苑的給安排了便好?!?p> 杜管事點頭,溫嵐加重了語氣:“絕不能聲張,知道嗎?”
杜管事突然心上一刺,在這平凡早晨里這樣出乎意料的安排中,他隱隱聞到了一絲不不尋常的味道。
高先生彎了腰,溫嵐目不斜視的走出了王府,門楣依然落魄,并沒有這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而變得有什么不同之處,石獅子旁邊落了一輛普通卻精致的馬車,這馬車是徐老板安排的,自從上回那事發(fā)生后,溫嵐的出行被看的極重視。
車轱轆吱呀吱呀響起,王府一處隱秘的墻檐上,趙景玉扒拉著墻檐,眼巴巴的看著馬車漸行漸遠。
雪霖嗷嗚一聲跳到他身上,扒拉著趙景玉的肩膀,兩只漂亮的眼珠盯馬車離去的方向。
一人一貓第一次達成這樣的默契。
趙景玉嘆了口氣:“你娘走了?!?p> 雪霖:“喵嗚~”
“不要咱爺倆了?!?p> “喵嗚!喵!”雪霖張大貓嘴:“喵!”(愚蠢的人類!還我主子!)
趙景玉歪著頭好笑道:“你有本事你倒是攔住她呀,在我面前呈什么威風(fēng)。”
雪霖耳朵扒拉下來,連喵嗚都喵嗚不出來了。趙景玉嘆了口氣,那早已看不見車尾的馬車,也不知今日幾時方歸?
而他,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上回溫嵐說安插人手去東苑,他仔細思考,派行燈遞了消息,今日既然來換血的話,他自然要在旁邊一看,只是……高宇始終是讓他不放心許多。、
溫嵐坐在車里搖搖晃晃,二月二這天是大梁百姓祭拜河神的日子,祈求今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地里莊稼收成好的日子,現(xiàn)在的集市里到處都是人來人往的百姓,路過廟宇能看到已經(jīng)被粉了金衣的河神像。
還珠撩開簾子看了眼道:“今日可真夠熱鬧的?!?p> 溫嵐有些疲倦的樣子:“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日子,能不熱鬧嘛?”
“求這些有什么用?”還珠不由得嗤之以鼻:“鬼神之外,六合之中,人的命不都是自己掌控的?”
溫嵐勾了勾唇,近日來總是犯春懶嗜睡,體內(nèi)寒冷之氣感覺似乎沒有冬季那么強烈了,卻是越來越困倦,越來越頭疼。
聽得還珠的話,溫嵐語氣淡淡,聲音低得差點就被埋在外面人潮的叫鬧聲:“人啊??倸w要給自己找個理由和借口,不然等到哪天真的天災(zāi)人禍下來,豈不是連個精神寄托都沒有。”
馬車向前行駛,路邊的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一個菜農(nóng)偷偷看了眼噠噠而過的馬車,拉了拉斗笠的帽檐,悄悄站起了身,連自己的菜也不顧,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了,周邊的商販繼續(xù)你唱我喝耳朵叫賣,好似都沒有看到他一樣。
對于溫府,溫嵐起初是抱有一絲期待的回來的,但是現(xiàn)在落下的大概也只有冷漠和失望了吧。
溫家是她的一半的血脈來源,對于她親爹和他娘的那些事,溫嵐知道,清楚,去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會這樣,她回來想接觸著永安,從那些陳年舊跡里一點點的窺探當(dāng)年的事。
最后在那場不甚有心計的謀殺里,溫嵐對于自己的父親最后一絲想法徹底放棄。
她不缺人呵護,不缺人去喜歡,她愿意在溫家自找沒趣,讓自己不痛快,不過是她愿意,現(xiàn)在既然她有了喜歡的人,有了為之努力活下去的原因,那溫家……自然沒有什么可以牽絆住他的理由了。
不過在這之前,她要取回一些東西。
溫嵐端端正正坐在溫府的正中大堂的上席,溫蘇咬牙切齒的站在秦氏的身后,對于溫嵐,她真是看不得這女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那張臉就算再好看也不能超過她,她溫蘇才是永安頭等的高門貴女,溫嵐只能是個垃圾!只能被她踩在腳下的垃圾。
但是這個她無比想踩在腳下的垃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今日是祭拜河神的日子,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都要進宮去參加祭奠才能回來。不知秦姨你叫我回來,有什么事嗎?”
今天是二月二,龍?zhí)ь^,溫三思是絕對不會在府里的。今日趙景明會有一場繞著護城河的祭奠禮儀,一品大員需要尾隨帝王身后,在祭司唱詞完后完成祈福,吃完宮宴才會回來,溫三思是不會約她今日回溫府一聚的。
那這么說來,約她的肯定就是秦氏了。
秦氏,這個人的身份背景溫嵐到現(xiàn)在都還沒查清楚。她是個深藏不露的人,但溫三思肯定是清楚的,溫家現(xiàn)在不是什么清流門第,對于秦氏這種人,不知底細,怎么會放在臥榻旁安睡?
這場鴻門宴擺宴的人不是溫三思,是秦氏。
她思索間,秦氏已經(jīng)讓周圍的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
還珠面上看似不慌不忙,暗地里卻不由得握緊了袖子。秦氏臉色冰冷陰沉,看著溫嵐淡定自若的模樣冷笑出聲:“我倒是沒想到…..當(dāng)年把你埋在雪里,也沒能把你弄死,現(xiàn)在還要看你禍害我們溫家?!?p> 溫嵐一頓:“當(dāng)年那個人,是你派出來的?”
秦氏冷哼一聲:“對,是我。我真是看不得楊家的血脈還能活在世上,但是我沒想到那個多事的老道姑把你挖了出來!”
還珠一哆嗦,這事……原來不是瞎說的嗎?
溫嵐卻反應(yīng)不大,淡淡的笑了起來,她這個人也許是病久了,受的苦受多了,她的臉上總是掛著淡定自若的笑,好似整個人都不把別人放在眼里。
溫嵐淡淡開口:“怎么?我沒死,也回來了,以溫家大小姐得的身份回來了,也安安穩(wěn)穩(wěn)的坐上了王妃的位子,趙景玉雖然癡傻,但他聽我的話,我活的瀟灑,活的開心,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秦氏知道溫嵐在說這樣的話氣他,她定力倒是充足了,但是旁邊的溫蘇倒是炸了:“閉嘴!你個賤人!要不是我們溫家養(yǎng)著你,你早就死在荒山野外了!你回永安也就算了,為何要去殺害爹爹的親信!你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溫嵐看著對面坐著的娘兩,突然明白了不要臉是什么狀態(tài)。
“你知道嗎?”溫嵐笑了出來:“如果不是我早就被接到其他地方撫養(yǎng),溫二小姐,你知道你的母親會做出什么事嗎?”
溫蘇突然呆住,秦氏臉色陰沉:“你知道?”
溫嵐輕蔑一笑:“我有什么不知道?我那塊不知道丟哪兒了的長命鎖,不就是你派來的殺手砍斷的嗎?”
秦氏站起身,她來回踱步,氣態(tài)不慌不忙:“你很聰明??墒俏矣X得,你也很蠢。”
“你是說,我今日答應(yīng)你來溫府嗎?”溫嵐毫不在意的一揮袖子:“但是,如果我今天出不了府門。你信不信,趙景玉會用盡一切方法,把溫家攪得上下不寧?!?p> 秦氏笑了:“你的死法,我們換個時間討論,今天的某個時辰你就會知道你會在哪里死去。但是我要知道,你背后的勢力,所有據(jù)點,關(guān)系,還有哪些是你們的人,包括……你搶走的那封信。”
溫嵐笑了笑:“渝州,顏回城?!?p> 秦氏眼也不眨,溫嵐看著她的反應(yīng)繼續(xù)不慌不忙:“祝青山。”
秦氏眼睛一瞇:“你什么意思?”
溫嵐悄悄用手捏住還珠的手,還珠抬頭看她,溫嵐只是不慌不忙的與秦氏對峙:“那信我燒了,你其實把我的目的想歪了,我并不是沖著溫家來的,我的目的很明確,祝家,還有祝家身后的人,只是我沒想到.....你們居然跟這種畜生勾結(jié)在一起?!?p> “祝青山,不是我什么掀開陰謀的引線。只是我有個舊友,慘遭橫禍,本想投奔她的遠方表姐,你說巧不巧?!睖貚鬼饫滟骸八h方的表姐,死在了祝滿風(fēng)的手里,那是我頭一回,除了在自己的身上怨懟老天的不公,第一次覺得,老天瞎了眼?!?p> 秦氏淡淡的看著溫嵐,不發(fā)一言。
“然后祝滿風(fēng)手底下的畜生…….”溫嵐哽住突然說不下去:“我的舊友再也唱不了好聽的山歌,成了一個瘋子每日跟我一樣,靠著湯藥吊命。我跪在她的病床前發(fā)誓,我會為枉死的人討回公道。”她說著,捋了捋耳邊的碎發(fā):“但是我沒想到,溫家,前朝雅名傳遍天下的溫家…..居然跟這種畜生有牽扯?!?p> 溫蘇愣愣的看著溫嵐,溫嵐美眸一瞇看向秦氏:“溫三思的為人怎么樣我不知道,但是你這種心狠手辣的人,想必那些嘉平無辜枉死的證人,就是你出的主意,滅的口吧。”她說著冷笑一聲:“你這般不把他人的命當(dāng)命看,我覺得有機會也要讓你看著你的寶貝女兒,淪為別人胯下玩物曝尸荒野的樣子。那樣的秦氏,是不是還能這樣獨坐高堂?”
溫蘇血液一涼,瞳孔皺縮,不由得緊緊抓住秦氏的袖子。
秦氏知道溫嵐在惹怒她,但是只要想到這個女人馬上會死在今天,秦氏所有被撩起來的火苗突然就被撫平。
“你想要公道?”秦氏冷笑:“可是,你馬上就要死了,我勸你最好老老實實交代,我還能給你一個痛快!”
溫嵐彈了彈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笑了:“我死了,你去哪兒挖我的秘密?但是只要你不知道,你信不信。三天內(nèi),不管你溫家有多少高手,你秦氏找了多少后臺,全府上下都會給我陪葬。”
溫嵐說著,神色有些玩味得看著秦氏:“怎么?你敢拿你們溫家全部性命和我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