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殺神

　　千袦老人白發(fā)蒼蒼，衣著單薄。

　　此時山上已是結(jié)霜景象，他卻不以為然，不懼寒冷。

　　夏日的夜，繁星很多，可惜夏日的涼風(fēng)吹到這虎狼山上就變成了略微刺骨的冷風(fēng)，讓人無心欣賞這美好的夜景。

　　千少游帶著眾弟兄一路奔返，獨自一人精疲力盡地上了山。手下剛想去扶，他便一把推開，自己走到了老人身后。

　　“爺爺，我失敗了?！鼻儆尾鍎虻?，十分疲憊。

　　“剩下的弟兄，你可安排妥當(dāng)了？”

　　“都安排好了，帶回來的，都是跟孩兒馬不停蹄折返的精兵?！?p>　　老人嘆了口氣道：“看來老夫還是小瞧你了。只是你這么做，是否極端了些?！?p>　　“山上糧食不多，庸人無用。”

　　老人閉上了眼睛：“你可知你這把殺神的來歷?！?p>　　千少游并未回答，老人也從未講過這把殺神的來歷。他問過幾次，老人就只是說是他父親交給他的，每次都是搪塞。

　　老人眼神放光，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當(dāng)年我也是一個王爺，年紀(jì)輕輕便享盡了榮華富貴。我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玩樂，遇到的人，都對我點頭哈腰，從未聽過一句忤逆的話?！?p>　　就這樣，我的一生在人人羨慕的眼神下過了三十年。人一旦應(yīng)有盡有，反而會愈來愈消極，因為他會找不到將來，他一眼就能看透自己的將來，還能富貴，還是王爺，錦衣玉食，那又怎樣？

　　直到一天，我獨自一人來到虎狼山狩獵，于山腰處遇到了一只垂耳的老虎。當(dāng)時世人都稱這虎狼山上虎狼遍地，夜晚更是虎嘯狼嚎。山中凡人尸骨堆積成山，無一生機(jī)。可是在我眼前的這只老虎，卻只是有一只老虎的軀殼，完全沒有野獸的兇猛勁。它直勾勾地盯著我，耳朵卻不自覺地下垂，可以看出來，他有點怕我。

　　我整日醉生夢死，今日喝了點酒才耍起酒勁想著上虎狼山玩玩，沒想到碰到的第一只老虎，竟然是如此不堪。

　　于是我借著酒勁，張弓便向它射去，奈何酒勁上頭，一箭刺入了旁邊的石頭上，驚擾了那只老虎。

　　老虎撒腿就跑，我也追了上去。從山腰直到山頂，我每每看到它的身影，卻又威脅不到它的性命。

　　追至山上，我才發(fā)現(xiàn)，這一路上除了這只老虎外根本沒其他猛獸，也不像民間傳說的這是一座吃人的山那么惡毒。

　　那只老虎早已失蹤，在我眼前的，是一個仙風(fēng)道骨的老人家，他正在一個石桌上自己下著棋。

　　我奇道：“老人家，你住這里？”

　　老人家對我的到來并不驚訝：“老夫閑云野鶴，游到此處便住在此處罷了?！闭f我依然緊盯棋盤，兀自研究布局。

　　我一下子也來了興致：“老人家，我們下一盤如何。”

　　老人家不假思索地道：“可以?！?p>　　于是我們下了三局，每一局我都在焦灼中落敗，他總能出其不意地將我的退路切斷，讓我收盤時無處落子。

　　見夜已深，老人家又道：“公子家中可有急事？”

　　我笑道：“我與您一樣，都是閑云野鶴之人，并無俗事?！?p>　　“如此便好，與我小酌一杯如何?！崩先思艺f完，我見其身后有一雙發(fā)光的眼睛，竟然是一只狼王，嘴里叼著一個酒壺，靠了過來。

　　老人家似乎早已習(xí)慣，從石桌里取出兩個石杯，自己倒了一杯，又讓我拿去一杯。

　　我原以為是酒，喝下去，卻無味，這才得知，這些不過是山中的泉水。

　　一切都那么奇怪。從老人家口中，我才得知他在這山上已經(jīng)有兩年了，為的只是圖一個清凈。那只老虎，包括山上的猛獸，他現(xiàn)在全都降伏了，靠的并不是武功勇力，而是手中的殺神劍。

　　說罷，他把身旁的佩劍扔給了我，一打開，頓覺陰寒起來，這把劍，一出鞘便露兇光，似要飲血，山中頓時虎嘯狼嚎，似乎這劍的殺氣能傳遍整座大山。

　　我拿劍端詳了半天，問道：“這把劍劍氣又如此地足，為何兵器譜上沒有排名？”

　　老人道：“只因劍氣太足，出劍之日便被一高僧封入劍鞘攜至深山，數(shù)十年也未曾見世。直至兩年前，我偶然訪道高僧，高僧行將就木，故而將此寶劍贈與我，算是緣分?！?p>　　我嘆道：“如此來歷，讓人唏噓。寶劍不開鋒，豈不負(fù)了它的匠人。”

　　老人笑道：“公子所言甚是。奈何老夫亦是耄耋之年，無法攜他入世，此劍若出，定引癡人無數(shù)。我逍遙半生，實在不想晚年風(fēng)雨飄渺?！?p>　　我肅然起敬，將劍送入鞘中道：“此劍難得，主人更難得。先生之憂，確實無奈。在下于俗世中頗有人脈，武林豪杰也認(rèn)知一二，待我下山尋得正直義氣之人來與先生取劍，可否？”

　　老人笑道：“你也覺得此劍可惜？”

　　“實不相瞞，在下乃是當(dāng)朝皇室，渾噩三十年，一事無成。雖享盡人世繁華，卻未盡一事，將來百年之后，魂歸塵土，無人記得，于這世間，仿佛一匆匆過客，從未降生。此劍與我同病相憐，怎會不可惜?！?p>　　“是了?！崩先诵Φ溃骸澳憧稍赴菸覟閹煟俊?p>　　我一驚，一時猶豫。

　　老人家看出了我的猶豫，說道：“你既上得此山，又與我下棋良久，足見有勇有謀。你雖是皇親國戚，閱盡紅塵，卻也絕非驕奢淫逸之徒。此劍的難，你看得清，若是它在你手里，你定能善待它。此劍與你有緣，不可再多心眼。我讓你拜我為師，是為護(hù)這劍周全。你可愿意?！?p>　　當(dāng)時我只猶豫片刻，便應(yīng)承了下來。因為我腦海里閃過的，是回山下后百無聊賴的日子。我自幼習(xí)武，卻不曾拜師高人，又有如此名劍伴身，我的人生，一下子有了樂趣。

　　我天資不高，兩年才習(xí)得全部招數(shù)，其中精華，并未通曉。師父逝世后，我才得知他便是當(dāng)時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刀棍雙絕李一同。當(dāng)時一度有下山的想法，但是轉(zhuǎn)念一想，我無故失蹤，山下的府邸大概也散了吧，因為沒人會去在意一個不干系的老王爺。

　　于是我暗下決心，等參悟完師父所授絕學(xué)再下山。五年后，我才算精通，卻沒了下山的想法。因為這山上成了我的樂趣，虎狼走獸都聽我使喚，山間果實泉水取之不盡，如神仙一般逍遙自在。我的人生開始有了意義，我要守護(hù)這把劍，直到將來有一個人帶他下山。

　　直到我花甲之年，重行來到了山上。當(dāng)時我看他一身將軍打扮，一問才知山下早已四處硝煙，旌旗漫天。他苦于無力報國，想于虎狼山尋死，卻不料一路上虎狼躲避，直到上了山。

　　我輕嘆世事無常，將殺神劍取出，告訴他我的身世。我讓他惜命一搏，為了千家，也為了這把劍。重行下山后，重振旗鼓，帶著這把劍在滿是冤魂的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并不時給我來信匯報戰(zhàn)況，稱這把劍是戰(zhàn)神之劍，無人可擋。

　　奈何之后重行被猜忌，三日內(nèi)兵權(quán)連削三級。他又回到了最初上虎狼山時的那個樣子，眼神無光，空有殺氣。他把劍送回了我這里，連帶著襁褓中的你。

　　重行慨嘆時運不濟(jì)，無力回天，辜負(fù)了此劍。此劍雖在戰(zhàn)場名聲大噪，卻是跟錯了主人。我問他還要回去嗎？重行堅持要回去，他要用自己的熱血，喚醒千家的骨氣。

　　可惜，未能如愿。

　　千少游看了看手中的這把殺神，寒光熠熠，至到他手中，已經(jīng)很少入鞘，磨練許久，劍氣比之原先，有過之而無不及。

　　千袦老人道：“我不知道這把劍會如何去完成它的使命。高僧說它是地獄之劍，開鞘必飲血；師父說它是藏鋒之劍，立世必開鞘；你父親說它是戰(zhàn)神之劍，所向披靡。我耽誤了它三十年，用二十年嘔心瀝血給它培養(yǎng)了一個主人。將來它可能成為復(fù)國的王霸之劍，但這過程并不容易。因此，劍在人在，人亡劍亡，你切莫大意辜負(fù)了此劍，遺憾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