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p> 吳德再次看了看窗外,周圍的鄰居全都撤走了,除了噼里啪啦的雨聲,再無任何響動,他心中的慌亂更甚,說道:“哥,我們也走吧?!?p> “走什么走,不走!”吳良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手中的書本,可從始至終,再也沒有翻過這一頁。
吳德一驚一乍的聲音使他心煩意亂,心中也毛躁起來。
“哥,你看那是什么。”
“別吵!”
“你快看!”
“吵什么!”吳德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恐懼,吳良心中突然涌出一陣難以言說的感覺,他煩躁地合上書本,順著他指的方向往窗外望去,陡然怔住了。
渾濁的山洪裹挾著大量泥沙和樹木從山間瞬間爆發(fā)而出,直往山腳下沖來!
吳良怔在原地,手中的書本啪嗒掉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吳德扯著他的袖子拼命往門外拉,他轉過身,嘴巴張了張,明明能看見吳德在喊些什么,但他此時除了暴雨打在青瓦上的聲音和不遠處山洪的怒吼聲之外,卻什么也聽不見了。
山腳距離吳家的距離并不遠,山洪眨眼之間便裹挾不可阻擋之勢襲來,青磚白瓦頃刻倒塌,一陣轟鳴聲之后,再也看不見房屋的蹤影,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滔天的渾濁巨浪。
......
村口外的高地上,孩子們圍在一起,周圍的大人也湊了過來,林榛站在人群中,說著笑話逗弄大伙。
在這種環(huán)境里,人的精神需要暫時的放松,要是一直緊繃下去,自己就把自己嚇垮了。
就在林榛說得起興時,一陣轟鳴聲從后山方向遠遠地傳來。
眾人身形一頓,連忙望去,可隔著厚厚的雨幕,什么也看不見。
林榛轉過身,長長地看了一口氣,心中同時升起一絲后怕,要不是撤離的早一些,恐怕......
山腳下的六戶人家中,有人忽然開口說道:“吳家兄弟還是沒有過來......”
眾人沉默,隔得如此遠還能聽到這樣的動靜,可見山洪的威力。
在這種情況下,吳家兄弟很難幸存下來。
人群中有人微微嘆了口氣,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林先生早已挨家挨戶地通知過了,死活不走,這能有什么辦法......
......
不知過了多久,吳良忽然在黑暗中驚醒,他下意識地想用手去抓身旁的東西,卻抓了個空,身體更是失去平衡,險些栽入水中。
被冰涼的山洪刺激之后,吳良很快回過神來,他睜開眼打量四周,發(fā)現(xiàn)正被捆在一塊熟悉的大木板上,吳德正坐在木板的另一端,極力保持著平衡。
“哥,咱家沒了......”
吳德見他醒來,臉上雨水淚水混成一片,帶著哭腔說道。
吳良呆愣愣地看著周圍漂浮在水面上的木頭,房屋殘害,隨處可見的動物尸體......
忽然,他笑了幾聲,那笑聲聽起來無比悔恨,無比凄涼。
吳良掙扎開捆著他的身子,瘋了似地用力扇自己的耳光,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吳德急忙拉住他的手,勸道:“哥,哥!你聽我說,家沒了咱還可以再建,可人千萬不能出問題??!”
“怎么建?怎么建!”吳良猛地甩開他的手,怒吼道:“他們都帶著東西走了,等洪水褪下去,自然還可以回來,可我們呢?!”
吳德怔了怔,心中一股無名邪火也涌了上來,一巴掌抽在了吳良的臉上,清脆的響聲甚至暫時蓋過了四周的雨水聲。
“林榛早讓你走,你不走,現(xiàn)在說這些屁話還有什么用!你落得今天這個下場,難道怪得了別人!”
吳良嘴角溢出一絲血跡,他呆愣愣的看著向來溫和,唯他是從的弟弟,良久之后,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描述的苦笑,說道:“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他臉色灰白,緩緩低下頭去,喃喃道:“是哥對不起你?!?p> 吳良看了一眼身旁觸手可及的湍急洪水,凄慘一笑,縱身就要躍下。
吳德心中一跳,一把將他拉了回來,木板晃蕩幾下,險些傾覆,吳德拽著他的胳膊,手上青筋暴露,低喝一聲將他拉回木板。
吳德微微起身,將吳良壓在身下,左右手同時開工,想讓他冷靜下來。
“啪。”,“哥,你冷靜點!”
“啪?!?,“家沒了還可以再建!”
“啪?!?,“銀子沒了還可以再賺?!?p> “啪?!保按蟛涣司拖蛄珠坏狼?,多出點錢,我們也跟著賣栗子!”
“啪?!?,“哥,你醒醒??!你說話啊!”
“啪。”“啪?!薄芭??!?p> “哥,你怎么翻白眼了,哥!你不能死?。 ?p> 吳良只覺得整張臉都腫脹的失去了知覺,每次要說話都會被一巴掌無情打斷,好在吳德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不再痛毆他的兄長,直起身氣喘吁吁地等他說話。
“李界個粗森!”
吳德怔了怔,回過神之后問道:“哥,你說啥?”
吳良摸了摸自己已經(jīng)被打的紅腫的嘴唇,咬牙切齒道:“你這個膽敢打兄長的畜生!”
......
江州城,竇府。
“老爺,有急報?!?p> 書房外,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外,手持一封包好的公文,恭敬地說道。
“拿進來?!?p> “是?!?p> 中年男子目不斜視,絲毫不看一旁瑟瑟發(fā)抖的令縣令,徑直走向竇刺史,將公文呈上后,匆匆退出了書房。
竇大人坐在太師椅上,將公文紙緩緩打開,念道:
“安石村后山于今日午時爆發(fā)山洪,水勢巨大,未敢貿(mào)然接近,目力能及范圍內(nèi),不見房屋,田地盡毀......”
他臉色慢慢鐵青,拿著公文的雙手也漸漸顫抖,竇大人憤怒至極,將紙揉成一團,砸在令縣令的臉上,怒吼道:“你這個廢物!”
令縣令縮了縮脖子,心中也有一絲委屈:這山洪說爆發(fā)就爆發(fā),也不是我能決定的,關我什么事......
不過他只敢在心中這樣想想,說出來是萬萬不敢的。
畢竟身旁還有個寧縣令在,他的轄區(qū)內(nèi)就提前轉移了一百余位災民,雖然也受了洪災但沒有人員傷亡,兩縣一對比,大人自然會生氣。
此時竇大人正在氣頭上,要是再惹怒他,恐怕今日這兩百多斤肉是走不出竇府了。
竇刺史怒拍了一下桌子,喘了良久粗氣后才對著門外喊道:“備轎!”
他起身大步走到門口,沉吟片刻說道:“寧縣令,這次你處理的很好,本官自然會在述職時提起,你先回吧。”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至于你,寧縣令,你在書房好好待著,等我從洛府回來再收拾你!”
說罷,拿起門口的雨傘撐開,氣沖沖的往門口走去。
......
洛府。
“先生,您就救救弟子吧,那令書貪贓枉法,欺凌百姓,把縣里的糧倉貪的顆粒不剩,這次洪災弟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p> 洛家書房中,竇大人面色凄苦,正在苦苦哀求方大人。
方大人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厭惡,心中更是不屑。
那位令縣令他也有所耳聞,可區(qū)區(qū)一個縣令,如何能如此肆無忌憚,背后要是沒有人縱容包庇,這是定然不可能的。
此時出了事情,第一時間就將下屬拖出來頂罪,竇大人還真是賣的一手好隊友。
方大人嘆了一口氣,心中有些后悔,早知他是如此德行,當年在京中,就不應該提點他兩句,如今沾染麻煩上身,處理不好更會污了自己的清史。
“不用再說了,年末你回京述職,皇上會對你的政績進行考核,這一年內(nèi)江州的人口,耕田,稅收,糧食,治安,教化等方面都要過問,你在朝中本來就被人參了一章,朝廷注意你很久了,你下轄楊陵縣發(fā)生的種種事跡,自會有人如實上報朝廷,吾皇圣明,最厭官員上下沆瀣一氣,你作為一州刺史,卻連同下官魚肉百姓,你還是想著怎么和皇上解釋吧!”
方大人冷聲說道,隨后又補充了一句,“在洪水中喪生的數(shù)十條人命,自然會有人跟你算賬!”
“恩師,恩師!”竇刺史面色焦急,急忙喊道:“您不能見死不救啊,還余三月左右,還請恩師指教弟子一個將功贖罪的方法!”
方大人一揮衣袖,哼道:“將功贖罪的方法?我沒有!你趕緊走吧,這里是洛府,不是你的竇府!”
說罷,方大人轉身離開書房,不再搭理他。
竇刺史一臉愁容,神情絕望的跌坐在椅子上。
朝廷自去歲開始取消酷吏,推崇仁政,他的罪名雖不致死,但足以讓他仕途斷絕,被貶都算是輕的。
將功贖罪,說起來好聽,可也要有功績才行,他上任這些年,耕田稅收等雖不差,可與往年相比并無長進,還剩下三個月,去哪弄功績?
本來以為打點好關系,欺上瞞下還可以保住頭上的烏紗帽,可如今恰逢天災,他賑災不力,怎么也會被治個瀆職之罪,要是不弄個大功勞抵罪,還談什么保住烏紗帽。
稅收,人口,教化......
此時秋收已過,自然不能再大肆征稅,人口......,就算是豬三個月也未必能生出多少,至于教化......
就算有心,又怎么可能在三個月內(nèi)輕易完成。
他苦惱的搖搖頭,余光忽然瞥到書桌上的一方案紙,上面的內(nèi)容,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走過去,輕聲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