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見

　　雙梧寺，天還沒亮無一就已經(jīng)起床了。先去師父的房間看了一下師父的情況。

　　師父從十幾年前起便日益衰弱，看了很多大夫也沒有查明白病因，現(xiàn)如今師父已經(jīng)不能講話，整天有一半時間在昏睡狀態(tài)，看著最親的師父江河日下，無一還是很傷心的。

　　今天師父還沒有醒來，無一照常在床邊和師父講了半個時辰的話，說了他近日的煩心事，還有對師弟們功課的進程。臨走時，無一滿面愁容的喃喃自語：“怎么回事？近日有種莫名的感覺……弟子好像…………”

　　無一走出師父的禪房，太陽已經(jīng)升出了地平線，晨光微希。寺廟里的弟子也相繼起床，掃地的掃地，挑水的挑水，砍柴的砍柴……無一走到無憂的房間，敲門。

　　…………沒有得到回應(yīng)，無一直接推開門，房間里暗暗的，同室的天思已經(jīng)收拾好床鋪去上早課了，無憂還沒有起床。

　　無一（嚴(yán)肅）：“無憂！給你一刻鐘，起不來就去罰掃佛殿?！睙o一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絲毫不理會無憂的哀嚎。

　　無憂從小跟著無一，知道今天無一心情不佳，便不敢賣乖撒嬌裝可憐。這行時候服從命令是最好的選擇。無憂一點也不想浪費，一刻鐘還沒有到，他就整整齊齊的穿帶好，現(xiàn)在無一身后，小心翼翼的不要碰觸無一的底線。

　　寺里的弟子們從無憂師兄那里得知消息，無憂師兄要他們今日聽話一些，大師兄今日很煩躁！所以他們今天也都格外賣力。

　　無一（板著臉）：“東西都歸置好了嗎？今天師父的藥煎了嗎？”

　　無憂（謹(jǐn)慎）：“嗯，全都辦妥了！”

　　無一：“吩咐師弟們，抽出一半人，接下來的一個月，開始準(zhǔn)備過冬的柴火和炭火。每天下午去山上砍柴，輪流留守寺廟?！?p>　　無憂：“是，師兄，我這就去告訴他們?！睙o憂找了個能溜的機會趕緊溜走了。

　　無一交代完一些瑣事，就進了藏經(jīng)閣。他繼續(xù)讀醫(yī)書。他鉆研醫(yī)術(shù)多年，一開始是為了治病救人，現(xiàn)在……無一開始鉆研毒藥。他也知，佛門弟子，本該慈悲為懷，巫醫(yī)邪術(shù)，始終登不了大雅之堂。這種道理，無一明白，所以，這些年，他一直在和自己斗爭。

　　可能是因為心里還是有幾絲牽掛，無一一直以來都是以為師父治病為由而讀醫(yī)書。平日里他也不許別人進入他的房間，不能碰他的書案。

　　“師兄，師兄??！”是無憂在敲門。聲音有些急迫，不過，無憂一直性急。

　　無一少年老成，心思總是比其他人重一些。無憂和無一差不多的年紀(jì)，確是什么心思都沒有，無一從小看著無憂長大，也十分想要守護住無憂的天真。不讓他被世俗氣息沾染，這也是他一直不讓無憂參與寺廟前院事物的原因。

　　無一放下手里的草木集，打開門，（指責(zé)）：“莽莽撞撞，什么事？”

　　無憂是跑過來的，“（喘）前……前院，有位女施主找你。（喘）師兄，她好漂亮！”

　　無一（瞥）

　　無憂：完了完了。

　　無一：“佛門子弟，戒女色！罰你在側(cè)殿面壁思過。不許吃午飯。（離開）”

　　無憂：我嘴怎么這么欠啊?（靈機一動），哈哈，去拜托天思，讓他給我留吃的！

　　在前殿，凰萋萋靜靜地等待無一……

　　今日凰萋萋沒有太招搖，雖然也是鮮艷的紅色，但是沒有花色，只是普通的衣料。發(fā)飾也是最簡單的一根流蘇金簪。他身后的一個小和尚一直說：“無憂師兄去請大師兄了，想必大師兄馬上到！施主稍等片刻?！?p>　　每次凰萋萋都是禮貌的回復(fù)一個點頭，不拘言笑?？赡苁呛蜕袀冊谶@山上雅寺內(nèi)沒有見過絕色美人，凰萋萋一出現(xiàn)，就惹得很多人注視。

　　凰萋萋在蟠桃宴結(jié)束后就奔過來了，還帶著一點酒氣，不過她很注意了，應(yīng)該沒有人注意到她醉了。

　　………………那個小和尚有點慢呀，凰萋萋等了一會兒，她感覺越發(fā)不妙了，酒勁慢慢上頭，她真的醉了。因為很期待再見面，凰萋萋心里一直砰砰亂跳，她很緊張。

　　小和尚：“（喜）大師兄你來了！”

　　凰萋萋立馬轉(zhuǎn)身，看到無一手持念珠，向她這邊走來。

　　凰萋萋：“（欣喜）于…不，無一，哎？不對不對，無一師父！”凰萋萋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現(xiàn)在的他不是五百年前的那個人了……………………

　　無一對凰萋萋俯身，道：“阿彌陀佛，施主好！”其實，他一看到凰萋萋就認(rèn)出了她是幾日前的那名女子。雖然沒有了一身華麗的衣衫，但是顯目的裝扮和容貌還是一樣。

　　凰萋萋：“是我，還記得嗎？那次！就是那次?。M眼期待）”

　　凰萋萋聽到無一還記得自己，伸手就想要抱住他。

　　無一退后一步，躲開了凰萋萋的擁抱。他皺著眉：“無一記得，不知施主前來有何事？”

　　凰萋萋一聽到他記得她，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她身邊的小和尚看呆了眼。

　　她也只有在無一面前可以笑得隨心所欲，發(fā)自內(nèi)心。

　　無一注意到了凰萋萋身后的師弟，做了手勢示意他退下。無一的話就是命令，師弟不得不離開，離開前他還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從上次的事情來看，無一知道凰萋萋并非凡人，不知她是人是鬼亦或是仙。無一都不想探究，只是，她找上門，他不能當(dāng)看不見。

　　前殿香客眾多，凰萋萋身份不明，對無一又以一種十分親昵的態(tài)度。無一不便于和她一起在前殿講話。

　　無一：“施主，請跟我來。（走）”

　　“好（目不轉(zhuǎn)睛的看無一）”，凰萋萋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走不了直線了。

　　穿過一條小路，路邊種著幾株高大的鳳凰木，可能是雙梧寺地理位置太北，海拔又高，鳳凰木從來沒有開過花，只有‘葉如飛凰之羽’般濃密的樹葉。為小路帶來一片陰涼。

　　此時弟子們都在做午課，外面沒有人。在后院那顆千年梧桐下，無一停下來，跟在他身后的凰萋萋沒注意到他已經(jīng)停下了，一不小心撞到了無一的后背。

　　感受到前面的無一，凰萋萋索性在后面抱住了無一，還嘟囔著：“抓到你了！”

　　無一掙扎開凰萋萋的圈抱，和凰萋萋保持距離：“施主前來，所謂何事？”

　　不時有風(fēng)吹過，梧桐的枯葉隨風(fēng)飄落，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又微小的聲音……

　　凰萋萋走向無一，伸手又想抱住他：“自然是來找你?。ǘⅲ?p>　　無一緊張的退到一邊，合十雙手：“施主，我從上次就已經(jīng)講明白了，你我并未見過！”

　　凰萋萋又追上去，著急的說：“我們見過！只是在五百年前，那時我們很熟的！！”

　　無一推開凰萋萋，再次退到一邊，說：“……施主說些什么胡話?。ㄓ行┏泽@）”其實，無一心思細膩，經(jīng)常想很多。從上次凰萋萋在他面前消失后，他就思考過，世間真的有鬼神之說嗎？他一度以為這些都是人們構(gòu)想的心靈慰籍。

　　凰萋萋：“（契而不舍）我不騙你！…………你躲什么！站住！”

　　無一繼續(xù)躲，說：“好既然如此，那五…五百年前是五百年前，前塵之事前塵了?，F(xiàn)在施主何不放下執(zhí)念！”

　　凰萋萋停下來了：“…………（垂眸）如果能放下，又何必來找你………………”

　　無一：“……………………施主，物非人亦非，縱使你未變，但是，我已非我！”

　　凰萋萋：“我知道，所以，我們重新開始！先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凰萋萋！鳳凰的凰，維葉萋萋的萋萋！該你了！”

　　無一：“（無奈）施主，出家人已了斷紅塵！”

　　凰萋萋：“（急切）你可以還俗的??！”

　　無一：“（冷漠）………………”

　　凰萋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啊，對不起，我…我……（小心翼翼）你不要討厭我?！?p>　　無一：“（嘆氣）施主，請你不要再說胡話，也不要談起什么和我一起的話了！”

　　凰萋萋：“（不開心）原來你還是不相信我！我可以證明給你看！”凰萋萋說完就想托起赤火，但是手掌被無一按了下去?；溯螺潞闷娴目粗?p>　　無一：“我相信你，只是，你的‘重新開始’是不可能的。”

　　凰萋萋：“（反駁）不試一下你怎么知道？……如果…我強行帶走你……可以嗎？”本想說的強硬些，但是，凰萋萋從來不喜歡強迫。不喜歡強迫別人，也不喜歡強迫自己。所以，不自覺得，語氣就變得溫柔。

　　無一也聽出了凰萋萋語氣的改變，他心中還是被刺激了一下。這么癡情的人……………………

　　無一：“施主，世間難得雙全法！”

　　凰萋萋：“（痛苦）不試試怎么會知道！”

　　凰萋萋著急解釋，本想追到無一身邊，但是沒想到步子不穩(wěn)，一下自絆倒了自己，她摔了個狗吃屎。

　　看著凰萋萋摔倒在地，無一驚呼：“施主？！”

　　凰萋萋：“……………………”

　　無一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只能走過去查看一下。他走到凰萋萋身邊，在凰萋萋耳邊輕喚：“施主？施主？”

　　凰萋萋：“呼，呼…………”

　　無一：“……………………”

　　知道凰萋萋是睡著了，無一松了口氣，但是又很為難，這么一個女子，他有點不好解釋。只能先讓師弟們把她抬回廂房，等她醒了再說?！?p>　　待第二天凰萋萋睜開眼睛時，她是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赡苁鞘芰藳觯溯螺掠行╊^疼。扶著腦袋下了床，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里納悶：怎么睡覺也不脫衣服？甚至鞋子也有脫??！

　　看著樸素的房間，凰萋萋突然想到了昨天的事情。她好像來雙梧寺找無一來了！天哪！她不是耍酒瘋了吧！！

　　這該怎么辦！

　　要不，先逃走？！

　　好吧！留個字條然后就溜！

　　…………無憂接師兄的命令，去給昨天的那位女子送飯。來到門口時，他接連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響應(yīng)。所以他就大膽的推開了門，但是卻發(fā)現(xiàn)里面沒人了，只留下一張寫了字的紙條。

　　那張紙條上的字他也看不懂，只能去向師兄報告了。

　　“師兄！師兄！大事不好了！”，無憂邊跑邊喊。

　　正在大殿里監(jiān)督師弟清掃的無一回頭看無憂，走過去，問：“什么事？”

　　無憂停住腳步，有些喘的說：“那位女施主不見了！只留下一張紙條！”

　　無一接過來紙條，看著上面的字。

　　“師兄你能看得懂嗎？這是什么地方的字呀？有點奇怪呀！”，無憂說。

　　無一看過字條，還給無憂，說：“這是梵語，她已經(jīng)離開了?！?p>　　“離開了?。≡趺凑泻舳疾淮蚓碗x開了吶！”，無憂對凰萋萋做的事有點不喜歡。

　　無一：“可能自有她的道理吧，不要再議論了?！?p>　　無憂：“是！”

　　…………………………凰萋萋從雙梧寺離開后一直呆在附近，沒有離開。她跑到了山上，坐在山頂處發(fā)呆，心里有萬千思緒。

　　“啊～”，凰萋萋朝著山下鬼叫。

　　“我竟然對著無一發(fā)酒瘋，真是夠了。接下來該怎么辦吶～～～”

　　看著山腰處的雙梧寺，黑瓦紅墻，綠植蔥蔥，的確是不錯的地方。可是…………哎～～

　　凰萋萋躺在山頂一顆松樹下，抬頭看著天，秋日的天空很是遼闊。不時會有幾只小鳥飛過。

　　“小鳥～小鳥·～”，凰萋萋嘟囔著，“咦！可不就是小鳥嗎?。。。　?p>　　“有辦法了！就化作小鳥呆在無一身邊?。?！”，凰萋萋高興的想要跳上天。

　　從山上下來，凰萋萋隱身進了雙梧寺，她要找到無一。

　　前殿沒有，后院也沒有，佛堂沒有，廚房沒有，經(jīng)樓沒有…她找不到他。就在凰萋萋坐在后院的千年梧桐樹上休息著等無一時，聽到無憂在下面吩咐師弟：“喂，你們幾個，還不快去做飯，小心大師兄回來后罰你們??！快去?。　?p>　　被指責(zé)的師弟：“無憂師兄，大師兄去采藥不到天黑是不會回來的，你不用擔(dān)心的?倒是你，不用在佛堂面壁真的好嗎？”

　　無憂被戳破架子，有些惱怒，一生氣，追著那個師弟，要打他，那要挨打的師弟，撒腿就跑………………

　　凰萋萋跳下樹，跑出寺廟?！霸瓉頍o一出去了，怪不得她找不到他。”

　　凰萋萋便化作一只小黃鳥，黃色的羽毛，紅色的喙，小小的一只。在山間到處飛，尋找無一的身影。她自從被孔真習(xí)劃心現(xiàn)形后，就真的不能展翅了，地藏說，她是心理障礙，克服了就會好?？墒?，無論如何，凰萋萋不可能忘記………要么用法術(shù)移形，要么用符咒轉(zhuǎn)移，或者化為小鳥…………………………

　　凰萋萋邊飛邊在落瓊山上尋找無一…………………………

　　山下太陽已經(jīng)只剩下余暉，而山頂?shù)奶栠€光芒萬丈，金色的落日，配上漫山遍野的秋日樹木，很是壯觀…………………無一就坐在山頂?shù)囊活w樹旁邊，背著一筐的草藥，坐在那里發(fā)呆……………或者說，應(yīng)該是沉思…………………

　　凰萋萋在遠處看著這樣的無一，仿佛看到了五百年間在九天之上無極佛殿里的自己。每天獨自一人看著太陽一直在那里，從未落下，自己也一直在那里，孤獨的快瘋了………………………

　　看著無一孤獨的身影，凰萋萋好想陪陪他………………就飛到他身邊，在他腿上停下來，陪這個她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起看一場日落………………

　　無一每次出來采藥都會在這里看日落。這是他少有的自由時間，在這一小會兒里，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干，只是看著太陽直直落下，與天地一體…………………………

　　只是，今天他不是來尋空閑的，他一直在想鬼神這一說…………………飛到他腿上的小黃鳥他也看到了，打亂了他的思緒。當(dāng)無一看到那只小鳥紅的滴血的喙之后，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白天的凰萋萋。她們的紅色，總使他有一股沖動。

　　凰萋萋看得入了迷，她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日落，即使看到過，五百年也讓她忘記了。九重天沒有日落，沒有日出，太陽每天都掛在西邊，光線很耀眼，陪著凰萋萋度過了五百年………………

　　正看的入迷，被身后無一一掌拍走，幸好她有雙翅膀，不然就真的滾下去了。

　　凰萋萋嘰嘰喳喳的在無一身邊亂飛，她的意思是：為什么打我？為什么打我？

　　但是無一無視她的掙扎，背上草藥，徑直走下山去。

　　凰萋萋很是震驚，因為她覺得無一的表情好可怕，而且，剛才，他竟然把自己給拍走！正常的套路不應(yīng)該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然后說幾句“小鳥你好可愛?。　被蚴恰靶▲B你也看落日”之類的話嗎？！?。?p>　　現(xiàn)在怎么變成了這樣？？

　　凰萋萋：“我偏不信邪，再試一次！”

　　于是，這次，凰萋萋趕到山腰處，準(zhǔn)備在無一走到這兒時實施一個苦肉計。

　　凰萋萋飛到樹枝上觀望，一旦無一走到樹附近時她就假裝失足，翅膀受傷飛不起來。

　　說來也巧，凰萋萋剛剛飛到樹枝，就看到了無一從遠處向這邊走過來。待無一馬上要走到樹下時，凰萋萋從樹上跳了下來，“砰嘰”，落在地上，翅膀流血。

　　然后凰萋萋看著無一一步步走進，希望他能夠看到受傷了的自己。

　　然！而！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么順利。

　　無一走路時根本沒有往地下看，好像有什么心事。

　　而凰萋萋只能看著無一的鞋子從自己頭頂上越過，然后目送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她這么萌這么小的一個小鳥，任誰看了都會心動的吧，自己這么楚楚可憐的倒在地上，他竟然不為所動！真是個呆子！凰萋萋此時內(nèi)心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