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腦子有點亂，讓我梳理一下現(xiàn)狀。
現(xiàn)在是晚上十點半。
在夜晚的小巷子里。
我坐在“特殊服務(wù)”的店里。
旁邊是面館的老板娘。
我是一個剛剛和女朋友分手，現(xiàn)在身上啥都沒帶，明天一大早即將去考試的優(yōu)秀大學(xué)生。
——優(yōu)秀個屁啦怎么看都是被甩了打算白嫖發(fā)泄的死流氓??！完蛋了手機也沒帶……說不定里面馬上就會沖出一個面帶刀疤的彪形大漢把我按在椅子上逼我讓親朋好友送錢來贖我——天啊，那辛苦建立至今的光輝形象一定會瞬間土崩瓦解，從社會意義上死的骨灰不?！?p> 不對，了解我的人都會相信我的，根本不用怕什么流言蜚語……不過話說回來真的有人能完全相信嗎？前女友甚至在我周圍的好友里亂說胡話，我雖然覺得沒人會信，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等等？為什么我現(xiàn)在還能想到前女友？我想一拳打死不爭氣的自己。不行了，完全無法思考了。“此時夢夢放棄了思考！”這個梗很好的形容我現(xiàn)在的半死狀態(tài)。
房間的簾子被掀開了！里面果然走出了……
……一位滿臉怯生生的，白白胖胖的“大漢”。端來兩杯茶，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怯生生的走了。
“這位是廚師嗎？”我突然意識到他是煮面的師傅。
“嗐，你們學(xué)生就是會說話，什么‘廚師’呢，就是個煮面的廚子?！崩习迥锟嘈α藥茁?，見我表情還是很僵硬，她嘆了口氣。
“哎……日子不好過。白天一個見的人的活，晚上一個見不得人的活?！彼穆曇魸u漸低了下去，她的手輕輕拍著椅子扶手，我注意到她的手布滿了周圍，還有一點……什么斑點？有點像燙傷的痕跡。不過燈光太昏暗了，也有可能是老人斑什么的。
“……呃，這里是，那種店嗎？”我實在憋不住，問了這句。
“是啊?！崩习迥镎Z氣平淡，“這里荒僻，沒什么人管。你那個酒店里面，床頭也有些東西吧？”
好像是，我這才想起來床頭似乎也放著什么的印度神油杜蕾斯什么的東西……正規(guī)賓館想必不會這樣光明正大地放在床頭柜上吧。心情太差以至于忽略了這些比較辣眼睛的細節(jié)。不會吧，難道是什么“合作經(jīng)營”嗎……我越想越覺得恐怖。
“……你咋啦孩子，咋想來這種店？”老板娘這句話語氣很柔和，卻像晴天霹靂一般將我打的體無完膚。我很想辯解是那些姑娘拉我來的，但是我當時確實有“那種”念頭，甚至沒怎么反抗——說白了還是我自己一時間想不開。這樣為自己辯解反而會讓我自我厭惡——把自己的錯嫁接給已經(jīng)這么可憐的人嗎？
“……一時間沒想開……本來就想晚上出來走走來著……”我揉著眼睛，聲音發(fā)澀。遠處幾個年輕女孩對我竊竊私語。
“那么找個女人搞就能緩解緩解了？”阿姨似乎揪著我不放了。我突然怒從心起：你有什么資格這樣盤問我呢？只是一個夜店老板罷了！算什么東西！
“你肯定覺得我這個老家伙很臟吧……”阿姨的語氣突然軟弱下來，本來就帶著不少皺紋的臉，現(xiàn)在更顯得蒼老。她遲疑著看著我，還是說話了：“……其實……阿姨很想找個人說點話……看你也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說……才拉著你的。”
“不能對那個叔叔說嗎？”
“……他是啞巴。”
“……那，其他的女的……那些……”
“……她們也算是‘啞巴’?！?p>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說了個很愚蠢的建議，“那或者您的孩子……”
“他……他好幾天都沒回來了，不知道在哪鬼混呢，電話打了也就是一句‘別管我’，什么說我煩。管不了啊，管不了……他上的是私立大學(xué)，學(xué)費很貴。面館沒什么生意，沒辦法啊……但他還不好好學(xué)，怎么說都沒用……前幾天還進去了幾天才出來。我難受的啊……他爸死的早，就剩我一個，啊啊……”阿姨突然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說個不停，然后居然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吹嚼习迥锟蘖?，外面圍觀的幾個女郎一下變了臉色，紛紛推搡著進店去了。外面就剩下我和阿姨。
“我?guī)滋祀y得看到你這樣的學(xué)生來這里吃飯，一下想到我孩子。心里頭可難受。對不起啊，阿姨有點神經(jīng)病。但是真的，心里憋久了難受久了，真的很想說說話。不然人會垮?！?p> 我開始的慌亂憤怒現(xiàn)在基本已經(jīng)平息，心里不好受起來。老板娘好歹算阻止了我的歪心思，反正回去也是難受——不如陪阿姨說說話算了。我想盡力去安慰阿姨，但是我真的體會不到身為人母的壓力與孩子不孝的痛楚……語言實在貧瘠，說的最多的就是“沒事的”和“說不定以后就好了。”
說起來，可能也是因為我是一線城市出生的緣故，我基本沒遇到什么社會黑暗或者人生疾苦，真的屬于一帆風(fēng)樹的光明人生。到了大學(xué)時期，周圍一些小縣城的鄉(xiāng)下同學(xué)有時會給我講述他們那里發(fā)生的一些……一些我認為難以忍受，完全不堪入目的違法事件，但他們看來卻覺得稀疏平常，也沒想過反抗或者報案什么的。前女友甚至給我描述過她遭遇色狼和變態(tài)的同班同學(xué)騷擾的經(jīng)歷，這些事情在我眼里都匪夷所思，每件事情都值得登上報紙讓大家義憤填膺一番，作案者更是該千刀萬剮——“哎，這個事情在我們那里很正常。沒辦法呀?！彼麄冋f的最多的確實這種話。我越來越覺得原來世界的差異性怎會如此之大：不光是生活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人的思維。我感覺我以前遇到的人都是簡單質(zhì)樸的好人，但是大學(xué)期間現(xiàn)在，我真的有遇到很多……甚至可以說是有人格缺陷到讓我難以接受的人。
我不是涉及什么地域歧視，但是現(xiàn)實就是，環(huán)境帶給人的差異真的非常大……尤其是三觀，甚至是非之分都會不一樣。這個世界太廣大了……無數(shù)的人有著無數(shù)的生活。從來只生活在一個片面化的世界的我，可能過于單純直白，無法理解這些人的無奈與艱辛。
——我當時還把老板娘的話語當成無理的糾纏，甚至把他貶低為下人……但這只是過于單純的我強行以自己的價值觀去衡量別人的一種武斷之舉罷了。
——也許很多時候我們覺得一些無理取鬧的可恨之人，他們也是環(huán)境和經(jīng)歷的受害者，已經(jīng)在苛刻環(huán)境下被傷害到體無完膚的他們，不得不采取極端的方式去保護自己。
說白了，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無權(quán)發(fā)言。也許，真的只是我們不了解對方而已。
這個世界上沒有對錯之分，有的只是三觀不和。我忽然意識到這一點。
……這樣啊，我可能真的，看漏了一些東西，自己也過于殘忍了。
“阿姨……我沒經(jīng)歷過你說的這些事情……但是我覺得阿姨能堅持到現(xiàn)在，很了不起。我沒覺得開這樣的店有什么不對，只是一種迫不得已的生活方式罷了。”我盡力組織我的語言，“雖然說現(xiàn)在的日子沒什么盼頭，但是同樣因為看不到未來，我們也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嘛……這樣的話，說不定明天就回好起來的。阿姨的兒子說不定明天就回來了?！?p> 阿姨靜靜地聽著我說話，拭著眼淚。
“我覺得阿姨能盡全力堅持到現(xiàn)在，很了不起了。是個好媽媽?！?p> 阿姨驚訝地看著我，算是破涕為笑了吧。她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她趕快將眼淚擦干，用帶著點哭腔的語氣，誠懇地對我說：“真的很謝謝你，小伙子……你愿意聽我這樣的人嘮叨……還說我是好媽媽……從來沒人這么對我說過，你心眼好，謝謝。”
“沒有啦……哈哈……我差點還白嫖了呢……”
“你是個好孩子，不能做這個事情。”阿姨轉(zhuǎn)換為苦口婆心模式，“你呀，要保護好身子，給女朋友用?！?p> 我仿佛胸口中了一劍，干笑了一會兒：“哈哈……其實我剛剛和女朋友分手了，覺得很寂寞，所以一時想不開才來的……”
“害！就這點事！”阿姨大喊，完全是一副滿不在乎，哭笑不得的語氣。
“我初戀嘛……肯定一時半會放不下?！蔽矣悬c反感阿姨的語氣。
“初戀！還說這個詞！阿姨說這個詞都說不出口，第一個談的戀愛算什么戀愛啊，都是你們小孩子瞎玩。那有什么好放不下的？說說，你們交往幾年了？七年八年？”
“…………”我突然語塞，一下憋紅了臉：“一年半……”
“才一年半！你就難受成這樣？”阿姨失聲笑起來，非常不理解的樣子，“沒什么好想不開的孩子！一年半算什么深感情啊，一年半你們能談出個什么鳥來？你想想有的夫妻結(jié)婚幾十年來照樣吵架離婚，分開來也沒見得他們?nèi)绾?。阿姨的丈夫還死了呢，我現(xiàn)在也好好的?！?p> 我對阿姨輕易說出了自己的亡夫給我舉例大為震驚。分手和生離死別可不是一個等級。我五味陳雜：“這……這個程度也太高了……阿姨重新提起來沒問題嗎？不會重新想起來難受嗎……？”
“過去十年了，沒啥感覺了?！卑⒁炭嘈Γ曊{(diào)還和之前一樣，“也不能一直想著死人過日子。你看，兒子問題一大堆，錢的問題也一大堆。忙都忙的要死，天天愁死了，哪還有懷念的心情呢?！?p> ——過去十年了。
“你分手多久了？”
“……呃，半個月吧……”
“剛開始走不出來正常，過一會兒就好了。都會忘了的?！卑⒁唐鹕恚瑢⑽宜锢涞舻牟璧沟?，重新倒上熱茶。熱氣重新在碗里升騰?！半y道你還帶著這個心態(tài)過一輩子？你不打算找新的老婆了？”
“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聽到這句話，我渾身一顫。
“無論如何，生活都是要繼續(xù)的。”
自己明白的道理，非要別人再點出來一次，才會重新記起……真是讓人愧怍。也許在面對一些人生大坎坷的時候，環(huán)境帶來的表面上的差異雖然很大，但人的態(tài)度絕對會有相似之處——因為無非就是兩種結(jié)果——放任自己消沉下去，讓時間淡忘一切，繼續(xù)生活。逼自己忘記一切，重新開始，從心里主動改變。
而這兩種做法無一例外，就是——這段坎坷終究會過去。無論如何也會過去。
——咦，這么一想，好像很多事情都不是事。實在不行，不用逼迫自己振作都可以。想消沉就消沉吧，消沉著消沉著總會過去的。
——雖然自暴自棄不好，但是這么一想，我頓時輕松了很多。
“怎么分手的？”阿姨開始八卦了。我忍不住笑起來，去掉夜店老板娘這個身份，阿姨的行為和我們小群里的鄰居大媽沒有什么差別。
我一五一十的將自己的經(jīng)歷說給阿姨聽。阿姨全程都認真聽著，不過和我的朋友們不同——朋友們在聽的時候露出的是義憤填膺的表情，阿姨則一直是一副無所謂的聽故事表情——這個故事對她來說甚至非常幼稚，不值一提。
“說完了？”
“完了?！蔽沂媪丝跉?，放松了很多。阿姨會發(fā)表聲明看法呢？我期待著。
恰恰相反，阿姨只是起身又給我續(xù)了杯茶，又安靜地坐下，無言坐在我旁邊。
“阿姨，你說我是不是比不過其他男人啊。為什么她一直要去找其他男的一起玩呢？”反而是我忍不住開始“咨詢”。
阿姨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孩子，我和你說，這個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最優(yōu)秀的人才值得他人喜歡。你一直以這種心態(tài)逼自己優(yōu)秀下去，不僅自己會垮，別人也會覺得你不近人情，追不上你的。隨便活，別想那么多?！?p> “哦……”我睜大了眼睛，覺得這句話很有意思——和我的價值感完全不一樣。也許不花點時間我是消化不了的。阿姨所處的世界和經(jīng)歷，真的和我很不一樣。
“不是最優(yōu)秀的人才會被喜歡。”那么喜歡人的標準到底何在呢？在感情的競爭中，又是哪些東西起主導(dǎo)要素呢？物質(zhì)？品格？能力？不同的人有自己不同的在意點，沒有確定的答案。
這個世界，真的很有意思。我的心里豁然開朗。
阿姨的隨便活可能就等于放松做自己的意思。
“你覺得你有對不起你女朋友的地方嗎？”
“我想想……寒假忙起來就顧不上她了……”
“換一個，大是大非方面的事情。別說這個雞毛蒜皮的。”阿姨打斷了我。
我非常認真地思考起來。
越思考覺得思維越通暢。
“沒有！”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可以保證直到最后階段，我還在盡我全力去愛她?！?p> “好！”阿姨笑起來，“那就是你們價值觀不和的問題啦！這個女人不尊重你的愛，她又覺得自己理所應(yīng)當?shù)男袨椴粫|犯你的底線，那就沒什么好說啦，不合適就不要。”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話：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絕對的對錯之分，有的只是價值觀不和。現(xiàn)在想想，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
事實證明，有事情出來走走是好的。
茶喝光了。街道重歸寧靜，我也該回去了——困意襲來。
“下次出來，不要喝來路不明的茶啦?！卑⒁趟妥吡嘶刭e館的我。
我向阿姨揮揮手，在走進賓館大門前，我抬頭看了一眼圓滿美麗的皓月。
“月色真美啊?！?p> 我由衷感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