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秘道洞口,魚叉呆若木偶,嘴唇顫抖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淚早已流盡。
環(huán)顧四周已成廢墟的村莊,魚叉咬著牙,滿臉痛苦之色。
“傷心你就哭出來,或者大吼兩聲,別悶著?!苯鹧鄡耗卣驹隰~叉身后,看著這個往日不管遇到多大困難,總保持著陽光般燦爛笑容的男子,眼神里滿是憐惜。
“啊!”魚叉仰天狂吼,到后面變成了呵呵地苦笑之聲。
雙腿無力地跪倒在地,用力地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喃喃自責(zé):“為什么!要是呆在村子里,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
虎爪沉著臉從秘道走出,眼神中滿是絕望。
算起來,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兩次滅村之禍了,兩次他都幸運地不在場,又或者,不幸地不在場。若非親身經(jīng)歷,沒有人能明白其中的痛楚。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怪自己又有什么作用!”金燕兒皺著眉頭,伸手想要拉起魚叉,卻被后者用力甩開。
“都是我的錯!”魚叉聲嘶力竭地咆哮著,用力捶著自己的胸口:“我是災(zāi)星,我是個不祥之人!周圍的村子都風(fēng)調(diào)雨順,人丁興旺。就只有收留我的這個村子,連番遭禍,現(xiàn)在連村子也沒了!”
“你給我站起來!”金燕兒秀眉倒豎,厲聲呵斥:“虎爪和你都還在,蝦仔生死未卜,大家的仇也沒報!做你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吧!在這里哭哭啼啼自怨自艾,還不如自己撞死算了,免得丟人現(xiàn)眼!”
“哎,別!”唐承佑和馮令正安頓好鄭克武,聞言急忙勸阻。
魚叉現(xiàn)在是萬念俱灰,說不定還真有求死之心呢。
虎爪上前按住魚叉雙肩,蹲下看著他的雙眼道:“燕兒姐說得對,魚叉哥,我們在,村子就在。當(dāng)年你一個人背負(fù)著村子的仇,現(xiàn)在,我長大了,讓我和你一起背負(fù)著保護(hù)村子的責(zé)任吧?!?p> 被金燕兒這么一罵,魚叉似乎冷靜了許多。
事實上他并不是一個沖動之人,否則如何能在這十年來,將村子幾十口人照顧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只是這次的打擊,對他來說太過沉重。照顧村子是他存在的最大目的,如今村子慘遭橫禍,叫他情何以堪。
“先讓他們?nèi)胪翞榘舶伞!苯鹧鄡旱吐暤?,眼圈微紅。她雖然一向大膽潑辣,但在今天之前,哪里見過如此多的死人。
從林中返回山谷那趟便讓她差點把膽汁都吐出來了,那還只是令人憎恨的藍(lán)山親衛(wèi)?,F(xiàn)在想起洞中幾十具淳樸村民的尸體,心里也是由衷地悲切。
魚叉點了點頭,木然向秘道走去?;⒆o跟在他后面,二人默默無聲地將洞中的村民尸體一具具的搬出來,馮令正和唐承佑本欲上前幫忙,卻被二人堅決拒絕。
看著擺滿洞前空地的數(shù)十具尸體,眾人均是默然不語。金燕兒吸了口氣,強(qiáng)忍住胃里的翻騰與心中的恐懼,捋起雙袖,大步上向,邊走邊向唐承佑和馮令正吩咐道:“你們倆去打些水來,再看看能不能找些棉布之類的?!?p> 魚叉和虎爪呆呆地看著不久前還活生生的村民,絲毫無視正走過來的金燕兒。
“去去去,給村民們擦干凈身子是我們女人的事,你們男人在這站著礙什么事,還不快去挖坑,想讓他們暴尸荒野??!”金燕兒一把推開二人,先抱起小蝦仔那幼小的身子,眼淚簌簌而下。
眼見唐承佑和馮令正打來井水,金燕兒擦去淚水,道:“棺材一時恐怕準(zhǔn)備不了這么多,你們想辦法去買些草席來,也好將村民們安葬?!?p> 待金燕兒整理好村民的遺容,唐承佑和馮令正帶著大隊人馬趕了回來。
原來馮家和唐家在得知牛白村的事件后,均大力援手,將萬州和陵水的棺材購買一空,又收羅了一些百姓備下的棺材,終于湊足了所需之?dāng)?shù)。
不僅如此,他們還出面請來三昧寺(位于陵水縣城南,本建于萬歷年間,為了方便采用此名。)的僧人,為村民誦經(jīng)超渡。
如此一來,村民們的安葬便顯得隆重而有序了。因魚叉的名望,附近幾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使不是親自趕來,也紛紛派出家人。
日落時分,魚叉和虎爪終于將坑挖好,在陣陣梵音聲中,二人逐一親手將村民收斂安葬。
忙完一切,已是深夜時分。魚叉和虎爪固然累得脫力,其他幾人也是疲憊不堪。不過大家卻毫無睡意,一起陪著二人祭奠。
“魚叉,你們真的要去安南么?”唐承佑仰癱在地上,問出了大家都在關(guān)心的問題。
虎爪看了一眼魚叉,默然無聲,神情卻是堅決無比。顯然,無論魚叉想干什么,他都會追隨左右。
魚叉并沒有答話,自受了金燕兒一頓罵之后,他幾乎一直都保持著令人可怕的沉默。
“光憑你們兩個,殺不了黎利的?!瘪T令正搖頭嘆道,他雖然沒有直接面對藍(lán)山親衛(wèi),但從其疾行不亂便可看出其絕不好惹。更何況黎利這幾年聲名大振,數(shù)度擊敗明廷大軍,其坐擁一國之力,實力豈容小窺。
以二人抗一國,其結(jié)果根本就不用想。
“蠻牛,黎利也是人,是人便可以殺死!”唐承佑皺眉斥道:“鄭大人都說了,力不能達(dá),智或可及,安南國王又如何,此仇豈能不報!”
“現(xiàn)在可不是意氣之時!”馮令正肅然道:“我看不如這樣,你們二人直接去投廣西總兵官山云,憑你們的名頭和實力,做上指揮也絕非難事。如此,借朝廷兵力,掃平安南當(dāng)不是夢想。”
唐承佑搖了搖頭,冷笑道:“豬腦子。朝廷已經(jīng)和安南議和,三五十年恐怕都打不起來,到時黎利小兒早死了!”
“你!”馮令正指著唐承佑,一時氣結(jié),轉(zhuǎn)而憤然道:“你總是慫恿他們?nèi)ニ退?,安的是什么心!?p> 唐承佑坐了起來,嘿嘿笑道:“光他們兩個去當(dāng)然送死,不過加上我的話,殺黎利小兒就易如反掌了。所以我決定了,我加入!”
幾乎在黎利逃脫那刻起,他便在打這個主意了。
萬州和陵水已經(jīng)沒有他感覺新鮮的東西了,讓他一輩子困在牛嶺巡檢司的寨子里,簡直比死還難受。行刺黎利,光是想想就讓他興奮不已:這將是一段多么刺激驚險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