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一過，慕府的大門就難有合上的時候。客來客往，禮進禮出，戶限為穿。
阿星看著熱鬧的飯廳，商之女眷、官之貴婦皆齊坐一堂，說些吉祥如意，話些家長里短。后院都如此熱鬧，更不說前院是如何觥籌交錯了。阿星暗暗詫異，想不到慕府一個普通的商賈之家也會有如此門庭若市的景象。
“三妹妹，”阿星聞言抬頭，就見大姐挽了一個少女前來，那人穿著淡黃色綿裙，上身套著一個褂子，襯得嬌小玲瓏。
“這是方大人家的二小姐，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阿嬌今年過十三了吧？”慕思沐問道。
那黃衣少女淡淡點頭，抬眼時阿星瞧見她左眼下側(cè)有顆淚痣，使得雙目更添幾分柔意。
“妹妹還不快叫阿嬌姐姐？”慕思沐佯嗔道。
阿星忙起身，乖巧地叫了聲：“阿嬌姐姐。”她是知道方大人的，他是湖溪的縣令，掌管著這方水土。
“這是我三妹妹，你喚她阿星便可。”慕思沐朝著方嬌說道。
方嬌仍是淡笑著應(yīng)了，也低低喊了聲：“阿星妹妹。”
“她年紀小，性格也不張揚，我瞧著你們倆性格相似，就領(lǐng)你前來認識認識，以后也好多個說話的伴兒?！蹦剿笺逑蛩忉尩?，方嬌雖才過十三，卻已是湖溪有名的才女，寫得一手好字，彈得一手好琴，在一年前的云裳會上更是憑著一件洛神衣拔得頭籌，一舉名遍湖溪。但這姑娘卻沒有因為這些殊名而得意忘形，目中無人，而是比往常更加謙和。阿星的刺繡功底不錯，若是能與她討教切磋一番，興許能更上一層樓，慕思沐暗暗打算。
“多謝思沐姐姐好意，我見妹妹面善，今后也定是個好說話的。”方嬌聲音溫柔，就如同她整個人的氣質(zhì)一般，不爭不搶，不突不兀。
阿星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十分喜歡，又是大姐特意介紹過的，心里的喜歡便愈發(fā)深了。
“我正無聊著，正愁沒人一起說話呢，阿嬌姐姐可巧就來了，誰說這不是緣分呢。”阿星揚起唇，說話時如秋水般的杏眸仿佛含了點點星光，方嬌一瞧就怔楞住了，這雙眼睛，可真是漂亮啊。
慕思沐見妹妹不似往常那般懼生，心里倒是松好大一口氣，方才還怕這兩人說不上話，現(xiàn)下見阿星難得在外人面前真笑一回，就知自己多慮了。
三人在一處說了好些話，從最初的陌生到最后的依依不舍。只是夜色愈深，方府的夫人小姐也都紛紛起辭，阿星拉著方嬌的手，只覺惺惺相惜。
慕思沐見了，笑了好一陣，“看來我今日算是找對人了，阿星在府里就是十天半個月也說不上這么多話?！?p> 方嬌抿了抿唇，道：“我見妹妹，也自是歡喜的，就像是見了一個故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這人生中的緣分啊，誰扯得清楚呢?！蹦剿笺褰拥馈?p> 阿星正想說什么，就聽見遠處一個小丫鬟驚慌著跑來。
“小姐！夫人和四小姐先行走了，一輛馬車也沒留下！”丫鬟說完就彎著腰大喘氣，方嬌聽完臉色倏地暗下去。
“北街如此遠，是想讓我走回去不成？”方嬌微怒，語音還帶著點稚氣。
“他們簡直……欺人太甚！”丫鬟忿忿不平。
阿星也松開了方嬌的手，不知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
“方大人可離開了？”慕思沐倒是聽明白了，朝著小丫鬟問道。
“大人吃醉了酒，早就回府了，現(xiàn)在慕府中就只剩小姐一個人了?！毖诀哒f著還帶著哭音，夫人和四小姐在府中欺負二小姐就算了，怎么到了外面依然如此，這事要是被別人知道，還不知要怎么奚落二小姐！這般想著，她偷偷偏頭去瞧對側(cè)的慕家三小姐，慕大小姐的為人她是信得過的，素日也只有她肯與自家小姐交好，只是不知這眼生的三小姐如何。
“小離，我們回府?！狈綃裳劭艏t了紅，聲音卻聽不出一絲異色。
“阿嬌，”慕思沐擔憂地喊道，她是知道方家那幾人的為人的，阿嬌的母親，也就是方大人的原配，在生第三個女兒時難產(chǎn)而亡，三女兒也沒存活幾日便去了，那時阿嬌才兩歲不到。第二年方大人就扶正了妾室，可這姨娘也不是個善心的，從小沒少給阿嬌兩姐妹小鞋穿，上歲阿嬌大姐嫁了人，她在府中的日子便更難過了。
方嬌微微向她倆福了福身，算是辭別了。
“阿嬌姐姐且慢。”阿星喊道，她就是再遲鈍也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夜晚涼風刺骨，南北兩街隔著好幾個街道，如此徒行，少說也要一兩個時辰。
方嬌聞言停住了腳步。
“大姐，府里的馬車還有空的嗎?”阿星側(cè)身向慕思沐問道。
“過年客多，大多都用來接送親友了，只是府里常是給后院備著兩輛馬車的，以備不時之需，只是……”慕思沐欲言又止。
“妹妹的好意阿嬌心領(lǐng)了，只是我卻是萬萬不能坐慕府的馬車的，不論是誰的馬車，都不能坐。坐了，旁人只會說父親厚此薄彼，府上的小姐還要別家送回來，如此父親就會被更多人挑錯了?！狈綃纱怪劾飹熘活w似落非落的淚珠。
“誰說這馬車是用來送阿嬌姐姐的？”阿星揚聲道，一臉俏皮。
幾人俱驚，方嬌身邊的丫頭更是隱隱發(fā)怒，這三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捉弄人很好玩？
“這車，是用來送大姐和我的。我在席間和阿嬌姐姐一見如故，便留著姐姐多說了會兒話，還約定好要去方府瞧瞧姐姐養(yǎng)的花貓，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看看去?！卑⑿抢事暤?。
慕思沐臉上先是一松，后又一喜，上前拉著方嬌道：“是了，姐妹情深，閨中密友閑聊是常有的事。”
方嬌猶豫，“可……”
“你那后母知你孝順，不會做出有辱方家之事，但你就真要順了她的意，在這隆冬時節(jié)的雪地里走上一兩個時辰？再說你真走到了，要是被有心人看見了，方縣令不一樣會為人詬病？”慕思沐條條是理，方嬌也無法反駁。
阿星上來挽著她的手腕，低聲道：“我是真想見見阿嬌姐姐屋中的小花貓?！?p> 阿嬌知她們都是一片好意，此時再婉拒倒是拂了她們面子，只也低低說道：“謝謝阿星，謝謝思沐姐姐。”說這話時，眼里懸著的那顆淚倒是落下來，浸濕眼下的淚痣。
阿星拿出帕子伸手輕輕幫她擦拭，她好像知道為何會與方嬌一見如故了，只因為兩人身上都有一種相似的孤獨感，一種無法與人言說，言說了也不一定能懂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