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他諷刺地想著,掌權(quán)者的好處大概就是如此了,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連他人的喜怒哀樂,都能一并攥在手里。
然后他在這嗤笑的當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母妃的側(cè)臉。
日暮西垂,那時候他還冠著神童稱號,有時候念書至黃昏,他抬眼就能看到母妃坐在窗口,夕陽下的一個側(cè)面剪影,眉眼都是溫柔似水,卻只是一個表象。
這個人其實心如磐石,心里裝著的,大概也就只有那個人她自己。
是啊,只有自己。
許多念頭說斷就好像能斷得很容易,分析一個人的時候可以頭頭是道,字字冷漠見血,卻在實際操作起來的時候并非是如此。
他是母妃生的,骨血相連,而他年幼時所有接觸的人里,占據(jù)了他整個世界大半部分的,也就只有母妃。
他所有的人格獨立部分,都在一個尚未長全的階段,無論是人生的認知,還是對整個世界的認知,所以他那些偏斜著只圍繞母妃而生的念頭,似乎又都好像是可以因此解釋清楚的——
——如果他不夠優(yōu)秀,母妃就不會喜歡他了,如果母妃不喜歡他了,他靜靜地想著,那他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在那之后,他依舊還是那個胡鬧的小霸王百里小世子,胡鬧以一種慣性的姿態(tài)持續(xù)下去,只是沒了最初的意義。
于是越是胡鬧,便越是覺得這樣沒意思,生活好像越來越無趣,他不知何時開始專門去找些刺激的事情,危險的或是不危險的,好像從那些刺激里,他能感覺自己還活著一樣。
宋二依舊愛找他麻煩,他見招拆招,有時候也會覺得宋二這個人有點意思,文采人品皆下流,滿腦子都是別人想也想不到的齷齪玩法,他學(xué)不過一二,在這方面也得說一句“佩服”。
后來宋二家遭大變故,宋二牢獄里轉(zhuǎn)了一圈回來,他也沒什么,只是往常宋二總找他麻煩,他便也就臨時起意,去找宋二落井下石地奚落兩句,凈撿些不好聽的來說。
對方往日的時候,總端著副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樣子,因為是打不過他。
他那日說了兩句,可宋二偏就是不咸不淡的樣子,看得他分外惱火,然后兩個人就打了一架,或者說,這是宋二單方面的對其他所有連他在內(nèi)的人的一頓毆打。
這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事情。
宋二在他印象里,始終就是個拳頭都伸不直的軟蛋。
他不由詫異,難道坐一回牢死一回雙親,就能讓人變化那么大?
緊跟著他心里頭翻上來一個不知所謂的想法——不知道母妃死了之后,自己身上是不是也能發(fā)生巨大的變化,比如說……比如說是恢復(fù)了曾經(jīng)過耳不忘和過目不忘的能力。
——如果,母妃,死了的話。
這想法實在是太過惡毒,以至于百里決他自己,都被這陡然冒出來的想法給嚇得變了臉色。
不知所措里,他遷怒地想著,這一切都是宋瀾的錯。
如果不是宋瀾,他也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反正兩個人天生就不對路,相逢就是冤家路窄,多結(jié)怨或少結(jié)怨,一樣都是結(jié)怨。
他惶惶不安地,越發(fā)的是要去找宋二麻煩,可他一次也打不過宋二。
但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要打過宋二的,因為打過了宋二,就證明他戰(zhàn)勝了自己那些惡毒的念頭。
這是無理取鬧的想法,他自己也知道。可他不說出來,沒有人會知道。
所以就讓他繼續(xù)無理取鬧下去好了,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