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里看周長鏡進了金碧輝煌,楊方的眼神其實顯得很陰郁冷峻,但也僅此而已,他已經(jīng)學會了如何在距離之外盯死周長鏡——從一開始的心潮不寧,到冷靜自醒,到從長計議。今晚,不期然是看到周長鏡,他的內(nèi)心海不揚波。除了他心里裝得住這個人,更重要的是,他在等的,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會面。
與他會面的人,是黃榮,金碧輝煌的總經(jīng)理。但等黃榮不是最終目的,黃榮只是個傳話的人,傳李天運的話。當年,如果楊方不離開天璽地產(chǎn),說不好這個金碧輝煌的盤子現(xiàn)在就由他管,而不是黃榮。黃榮和他一樣,都是最早跟在李天運身邊的人,只是黃榮年長一點,以前叫他老黃,現(xiàn)在,得叫黃哥——當然了,外人見黃榮,一般叫黃總或黃老板。
等黃老板不需要非得在車里枯坐,這里畢竟是金碧輝煌,那么闊氣的大堂,就是給大家等人或棲憩用的。
特別是,黃老板的客人甚至不需要在大堂里等,只要打過招呼,完全可以上辦公區(qū),那里有專門的小客廳,潔凈舒適,有專人服侍。
楊方這種客人,當然是打過招呼的。就以今天這場會面的原由和目的來說,楊方是自己人,不?;貋硖接H的自己人。
很多外人也許會摸不透在這幢樓里,金碧輝煌的辦公區(qū)在哪?但楊方是門兒清的,早在黃榮剛剛履新時,他就曾經(jīng)來過。那個辦公區(qū)在貫通四五樓,同時又與四樓的公區(qū)和五樓的會所分隔開。兩層小樓的獨立分隔區(qū)域里,各人部門各種辦公室一應俱全,從老板到普通保潔員的辦公需要,無不考慮過。這個區(qū)域有兩個出入口,一個在四樓,一個在五樓。四樓那個基本上不開,大家一般坐員工電梯直上五樓。黃老板的辦公樓在四樓,按日常的出入路徑,是先登高后下行,對一般老板來說,似乎不吉利,但有傳說:黃老板為人低調(diào),不愿高人一頭,而且,他認為,經(jīng)常走走下行路,人會更警覺更自律,總走上行路,人容易忘形。
但楊方就是不愿按黃榮說的,去四樓辦公室等他,不愿!沒有再多理由。他告訴黃榮,方便見了,給電話,他就到。
他下午五點多就在現(xiàn)在車里坐著了,其間下車進大堂兩次,上廁所。就這樣,他從太陽西逝到華燈初上再到顧客盈門,停車場停滿了車——外面的變幻恰恰更能映襯車里的不變,除了光線,連空氣都是靜止的。這樣的自我禁錮,讓他很是受用,他心如止水,止水如鏡,鏡面上平緩地、清晰地滑過自己愿意去想的事。
周長鏡的出現(xiàn)是個意外。
周長鏡是個特殊的命題,這個命題屬于顏影影。
楊方不傻,顏影影跟他在一起兩年后,他就弄明白了顏影影的心病,只是在她跟前,一直裝不知道。最近這半年,她給他的感覺每況愈下,逼著他必須要求自己去解題。解題不易,但當下,更不易的是又一墅項目惹出來的風波——是的,風波!在陶青子等員工的感覺里,這是滅頂之災,但他知道,只能算是又一場風波。當然,判斷是否準確,由不了自己。
所以,他需要今晚與黃榮的這次會面。
將近八點半,電話響了,是黃榮。楊方不接,直接掛斷,然后下車。
黃榮的辦公室有三進,外面是個燈火明亮的會客廳,休閑、簡明、現(xiàn)代,有個女孩在這里職守,往里,是一個會議室,完全中式,舉眼所見的木家私都價值不菲,再往里,才是黃榮的辦公桌所在,這里卻顯得很小,連個茶幾也沒有,就一個老板臺,臺面上有個大茶盤,黃榮就在這里與客人對飲。而從整個格局來看,坐在這個屋子里的人,更像是給那個會議室值班的人。
楊方對這一切不以為意,因為他懂這其中的妙處:這里的核心位置還真是那個會議室,大老板或者大老板的朋友們,有一些必要的會議就是在這里開的——很方便,吃完飯,開個會,上個會所,或者,不按這個順序也行。
黃榮根本不和楊方客氣,就像楊方不和他客氣一樣。坐下,他倒茶,楊方就喝,連喝三茶,功夫茶。
“今天沒喝???”
“沒喝,就和老板吃了碗粥?!?p> “老板怎么說?”
“如你所愿,千紅關門,現(xiàn)有的資產(chǎn)被四海家房收購,你去四海家房任副總?!?p> “還有呢?”
“剩下的就不必細說啦,你去找駱冰雄就好?!?p> “老黃,謝謝你。”楊方欠起身子,端起公道杯,給黃榮倒了杯茶。
“換了是我,你不幫?。俊秉S榮笑笑。
“老板沒生氣?”
“你說呢?本來又一墅你不必想著用來掙錢,賣出去就好了,本來就是領導的政績,但李開新和你都玩現(xiàn)了,還簽什么對財協(xié)議,真當大老板撒手不管了?”
見他沒話,黃榮又說道:“要說這李開新也太自以為是,本來盤子交給他,已經(jīng)是給了機會,他弄好了,找你賣,也算是找了自己人,怎么還鬧出這一出呢?還好,你聰明,把事都攬了下來,沒李開新的事,就少了太多麻煩?!?p> 楊方還是什么都不說。
黃榮繼續(xù)說道:“也只能到這了。往后你珍重吧。”
也沒什么好說的了,楊方于是告辭。轉身走了幾步,黃榮在后面叫了一句:“實在不行,你就回來這里。”
楊方?jīng)]理他,自顧走了。真要是再不行,恐怕他也不可能回來這里的。
現(xiàn)在有兩點很明確了。
一是公開信息上沒有明說細說的處罰無可挽回,原以為李老板能出面說情,留觀后效,但事與愿違。千紅地產(chǎn)嚴重違紀,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法人三年內(nèi)不得從事同類行業(yè)。這才是上面對千紅地產(chǎn)處罰的全部內(nèi)容,他在會議上對陶青子她們說還可以保留租房中介業(yè)務,其實是撫慰下屬;
二是李老板采納了他的退而求其次的請求,那就是給千紅地產(chǎn)換個殼,不要讓自己手上的項目因黑天鵝事件而血本無歸。在千紅地產(chǎn)被強令停業(yè)的情況下,手上的項目無論是在售的預售的以及盤下來的出租資源,都必須轉手,墻倒眾人推,這些東西要真的如明面上那樣,市場消化,那價格能讓他楊方跳樓。
四海家房當然是一家資質(zhì)完善的在營業(yè)房地產(chǎn)中介公司,但其實專為天璽地產(chǎn)服務,是李老板用于給自己的項目造勢或備不時之需的彈藥,駱冰雄當然是門徒弟子之一。
接下來,駱冰雄將給他準備什么樣的合同,是未知數(shù),走一步算一走,兵來將擋吧。當然了,需要考慮的還有千紅地產(chǎn)的善后。而這份善后,又將受駱冰雄的影響。
不管怎么樣,他楊方有幸還能留在這個行當里,只是,路,得換一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