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ㄒ唬?p> 孤單是從哪一刻攀上星離心頭的呢。星離記起第一次佛祖對自己的懲罰。
那日,月嶗又去小筑廝混,無意中講起自己夢中情境。把一同坐在樹下聽他講故事的星離和染染都逗得花枝亂顫,亙古豈有男子化身孕婦做胎夢的道理?
月嶗卻一本正經(jīng),道:“司眠,好司眠,你不是可以進我夢中嗎?你可以進去看看,告訴這個染染我夢的是不是真的?!?p> “我從不去他人夢境,這是司眠使的禁職?!笨仔请x搖頭拒絕。
“你不是有通天本事嘛,連佛祖夢境都可以進得,怎么就進不去我的?”
“只是佛祖腦中萬年事繁,偶爾差我進去梳理罷了?!?p> “還需差遣?不是想進就進?”
“倒也不需要差遣?!毙请x沒有防備,說:“佛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然是我有分寸。”
“很厲害嘛你!受我一拜?!痹聧黢R屁拍得山響。
“何苦來哉?還要拜上一拜,難不成要姐姐辦事不成?”染染插嘴,嘲笑鞠躬作揖的張月嶗。
“是是是,凡事都是我求她。”月嶗撅了嘴發(fā)牢騷。
“哪有,你若有事,我也信手就做了,幾時讓你求過?”星離恥笑他。
“你既然不便入我的夢,那你去佛祖夢中的時侯,捎帶幫我看一下啦,為什么我會有胎夢好嘛?”張月嶗話一說完,也不等星離拒絕,又把夢中情境附在她耳邊講了一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孔星離要還是沒聽清,他才不信呢。
只要她聽進去了,入夢的時侯一定是會有意無意檢視的,到時候,就不愁她沒有半句泄露。
事實上,張月嶗這個算盤,是真的打響了。
孔星離果真在梳理日常過往的時侯,真的看見了他的母親。而且真的透露了一句:“問遙城有一個女子,仿佛是你的母親?!?p> 所以,張月嶗是勞動了孔星離的,但孔星離沒有印象。
直到當(dāng)日,佛祖差人來問起了此事。
星離疑惑,在小筑內(nèi)問及染染:“我有回他這回事體?”
“有?!比救军c頭。
“怎么會?”這下輪到星離大驚,自己斷然不會違背佛門鐵律呀。
“那天月嶗上仙一直守在主兒身邊,您打坐完畢后,腦子尚未清明便被他盤問,故而后事不大記得了吧?!”染染說得有鼻子有眼,星離一時懊悔不已。
“原來如此?!毙请x思忖自己該當(dāng)如何,移步苑外,一路向西。路遇本應(yīng)在佛祖面前當(dāng)值的摩伽,知道有事,迎上前去。
摩伽說:“佛祖召你?!?p> 星離明白這下是萬般確鑿,只等領(lǐng)罰了。
進殿,跪下。
“所犯何禁?”
星離無法啟齒。
佛祖不語,星離必須回答。眾多弟子密密麻麻站在庭上,摩伽想替她攏起障音缽,卻晚了。
星離稚嫩,并不明了自己確為何禁,只心頭飄過一字,便忍住羞辱,直言答道:
“色?!?p> 喝喝喝,佛祖朗聲大笑。
這一個瞬間,仿佛無比的漫長。作為一個女孩子,一個佛祖跟前最靈慧的女弟子,忍住所有的羞怯,驕傲,自矜,在大庭廣眾,非要承認那個錯誤,她的身心遭受了一遍莫名的凌辱,較之被戒尺敲打更甚萬倍。
“摩伽,犯此戒者,該當(dāng)何如?”
摩伽稽首,遲疑答道:“星離乃外家弟子,并無一定之規(guī)?!?p> 摩伽袒護明顯,但佛祖亦不威逼:“司眠使者自己如何思慮?”
“星離甘愿受罰?!?p> 佛祖道:“我不罰你,且看你如何自處?!?p> “啊?”星離愕然,懵懂退出大殿。
一路上,無數(shù)嘲諷的眼睛。還以為佛祖多么喜歡她呢,這不也給趕出來了?
“據(jù)說犯的是色戒。”
“哇哦。”“額喲?!?p> “哪種???”“勾引嗎?”“淫亂?”
“她的侍女也一樣,每天都去霽寒宵?!?p> “每天?”
“每天!”
星離的心第一次陷入巨大的混亂。第一次被人欺騙利用,第一次被眾人非議,第一次牽連旁人……
她使勁地搖晃腦袋,想甩開一切的紛擾。可觸目所及,都是同情的目光或者嘲笑的聲音。天旋地轉(zhuǎn),乾坤倒置。通月小筑的路上,明顯往來的仕女,侍童都比往日多,就如同一條熱鬧的街市,看熱鬧的仙人也很多啊。
天上無甚冷淡去處,星離茫然四顧,突然想起了廣寒宮,星離苦笑,到如今,也只有那兒可以躲一時清靜了,但愿仙子能夠容留自己一日。
星離閃身飛去了廣寒,那里人跡罕至,偏遠孤冷,她一路走來,心情還舒暢了些許。
宮門虛掩,皎皎也沒有如平日一般在門口瞎張望,估計是被嫦娥給抱去了吧。
素日都會等在門外,扣門禮問。今日心緒煩亂,也顧不得禮法,徑自走了進去。
孤零零那棵桂花樹下,嫦娥居然眠于石上。星離好奇地趕上前去,微聲呼喚:“仙子?”
卻見仙子面色酡紅,一副醉態(tài),甚是動人,想來是酒宴酣暢,快活了一回。
星離伸手一扶,仙子卻是朦朧中不肯她人攙扶,偏偏此時霜冷露重,星離尋思得喊過皎皎來,一起攙扶進去才好。
便是悄悄放穩(wěn)仙子,步入內(nèi)廷去找皎皎。
剛進內(nèi)院大門,便聽見里面有皎皎嘻嘻笑聲。
星離心忖:怕是連她也灌醉了。
自己來得真是剛剛好,正好收拾這個亂攤子。她搖搖頭往里走,推門而入,眼前正是愕然回頭,瞪大眼睛望著她的皎皎兔子,她臉上并沒有醉意,唯有一副歡喜被撞破的樣子,而她手下,正在盤剝著一個男子。
星離急速撤身,反手闔門之后,閉目止息。心中如云海起伏。
張月嶗!
衣履凌亂,醉意濃重,嘴中呢喃,分明登徒浪子,情場圣手……
孔星離的腦子里面嗡嗡作響,如同寺廟鐘聲撞擊不止。
孔星離,你識人不明,心思匱乏,愚頑蠢鈍,有何面目再伴佛祖左右,佛門凈土的臉面都給你丟光了。罷了罷了,此處真是來得好,來得干脆利落,從此以后,就當(dāng)從未見過這個人,也從未有過半點瓜葛。
天庭既然無法寄身,那就只有去往陌生的人間了。不管前路如何,總比在此,日日遭人羞辱笑話要好。
一念及此,立刻決意下凡。雖無差遣憑證,但憑她若干年的道行,閃身出門下界并不太難。
于是云煙一卷,頃刻翻覆下界。
這才有了和王雨生的淵源與張月嶗當(dāng)上月老這些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