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薇當(dāng)時鬧出那么大的動靜,既是向東海的眾妖怪宣告應(yīng)尤回歸的事實,使她能得到東海中妖怪們的照拂,也是為了向世間宣告仙族的罪行,用天罰之術(shù)覆滅一個種族,并且悄然隱瞞百年之久。
兇犁山丘以那種殘破凄涼的姿態(tài)重現(xiàn)世間,是震驚了整個東海的大事,說是驚天動地一點都不為過,但仙帝卻說他沒印象,感覺像是第一次聽書應(yīng)龍一族,懷薇一開口就戳破了他拙劣的謊言。
“哦?是嗎?尊神這么一說,本帝倒是想起來了,不久前千里眼的確稟報說東海出現(xiàn)一陣短暫的異動,本帝以為只是妖怪修煉弄出來的動靜,沒有深究。原來那是應(yīng)龍重新現(xiàn)世的征兆。”仙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應(yīng)龍一族已經(jīng)覆滅,兇犁山丘內(nèi)連一個生靈都沒有,他們都消散于天罰之術(shù)?!睉艳碧嵝严傻?。
“天罰之術(shù)?哪一種?”仙帝像個年紀大的老者,聽力和理解力好像忽然之間降到了極低點。
“玄雷覆滅術(shù),正經(jīng)的仙術(shù),只有仙者能施展?!睉艳辈唤橐馀阒傻壑苄?,有問必答,配合得極有耐心。
懷薇這話其實已經(jīng)將覆滅應(yīng)龍一族的罪名釘在了仙族身上,仙帝想賴也賴不掉,畢竟事實擺在那兒。
“真是可惜,玄雷覆滅術(shù)之下沒有生靈可以存活,應(yīng)龍一族太不幸了。”仙帝露出些許遺憾的表情。
上古神獸的后裔,祖先對世間有過大功德,但應(yīng)龍一族的覆滅對仙帝來說只有“可惜”二字,不問緣由,不問因果,不尋惡徒,不究罪孽,懷薇壓抑著心底的怒火,沉聲問:“這就是你的回應(yīng)么?”
仙帝挑眉望向懷薇,表情無辜,仿佛在問“不然呢”,似乎不解懷薇為什么有此一問。
“那是一族的生靈啊,提起他們的覆滅你怎么能這么平淡?”懷薇不可置信地質(zhì)問仙帝,“玄雷覆滅術(shù)可是仙術(shù),是你們仙界的仙術(shù),如今造成應(yīng)龍一族無辜遭難,難道這件事不應(yīng)該由你們仙族負責(zé)嗎?”
“世事無常,生老病死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人妖魔鬼怪,甚至是仙都有殞身的那一天?!闭f到這里,仙帝忽然看向懷薇,眼神變得狂然,臉上出現(xiàn)一種莫名其妙的向往,說話的聲音壓抑著狂放,“當(dāng)然,神祗的話就不一樣了,長生不滅,與天同壽,這一點尊神你應(yīng)該深有體會,畢竟仙界之主你都歷經(jīng)了幾代呢?!?p> “確切地說,也沒多少代,算上你的話,也就三代。”懷薇不懂仙帝怎么說到壽命的問題上,眉頭緊皺。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仙帝迅速調(diào)整了情緒,恢復(fù)淡漠的表情,轉(zhuǎn)回剛才的話題:“尊神方才說應(yīng)龍一族的事跟逢來有關(guān),這從何說起?難道是逢來施放了玄雷覆滅術(shù),絞殺了兇犁山丘的所有生靈嗎?”
懷薇聽仙帝又將話題引到逢來那兒,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剛剛明明在說態(tài)度問題,怎么就跳到逢來的問題上,仙帝擺明就是不想跟她繼續(xù)掰扯什么平淡不平淡的問題,或者換句話說,他壓根兒就沒在乎過。
“如果真的是逢來做的,那他真的闖下了滔天大禍,等本帝找到他,定要將他壓上誅仙臺,受千錘萬擊之刑?!毕傻鄣恼Z氣很堅決,臉上卻看不出來多少氣憤,表明態(tài)度后又表現(xiàn)出一副好奇的神色,貌似虛心地向懷薇求教,“不過,尊神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乃逢來所為,是他親口對尊神承認的嗎?尊神近來見過逢來?”
懷薇一聽,頓時心生警惕,腹惻這仙帝果然心思深沉,一不小心就要被他的話給繞進去了,到時候肯定被他套出逢來已死的消息,泄露了情報事小,要是被倒打一耙,賠了夫人又折兵,就得不償失了。
仙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懷薇,顯然已經(jīng)對她起了疑心,懷疑逢來失蹤的事跟她脫不了干系。
“見過,前幾天剛見的,在兇犁山丘上。”懷薇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確實見過逢來。
這突如其來的坦蕩倒讓仙帝猝不及防,他本以為還要多費些口舌才能套出逢來的消息,沒想到懷薇這么坦然爽快地就認了,盡管心存疑慮,但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仙帝不可能任其白白流失,連忙追問:“尊神既然見過逢來,你們說了些什么?或者說他跟尊神說了些什么?他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你這是在審問我?”懷薇嗤的一笑,挑眉反問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的仙帝。
“不敢。”仙帝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剛才確實急躁了,盡量放緩了語氣,為自己找補道,“逢來已經(jīng)失蹤了好些日子,仙界和金烏族多番尋找都沒能找到他的下落。本帝猜測逢來可能已經(jīng)遭遇不測了,逢來就算再不濟,也是仙族的堂堂仙尊,在仙界有一定的地位,本帝不能不聞不問。尊神既然曾經(jīng)見過他,想必能提供一些線索?!?p> “沒說什么,不知道?!睉艳甭冻鲆粋€稍顯得意的笑容,為逼出了仙帝嫌少表露的焦躁情緒。
仙帝不明所以,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這是對他之前問題的回答,簡潔明了,一點有用訊息都沒有的答案。
“你似乎沒什么想問的了,那接下來就是我的提問時間?!睉艳毕认率譃閺?,直接搶過了發(fā)問的主動權(quán),她不等仙帝拒絕已經(jīng)說出了第一個問題,“玄雷覆滅術(shù)是雷系的仙術(shù),照理說只有雷屬性的修煉者才能施展。那么請問作為世代都是火系的金烏族傳承者逢來,怎么能使用這么強大的雷系仙術(shù)——玄雷覆滅術(shù)呢?”
“這種事何必親力親為,逢來完全可以找個幫兇替他完成?!毕傻劾硭?dāng)然地回應(yīng),將罪名安在逢來身上。
“聽你這話,似乎已經(jīng)認定逢來是主使者,是這個意思嗎?”懷薇揪著仙帝的話問他。
仙帝堅決不上當(dāng),怎么都不肯應(yīng)和懷薇的話,只是將所有的一切全都推到懷薇頭上,此刻一臉困惑地質(zhì)疑道:“尊神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剛才明明是你說逢來用天罰之術(shù)覆滅應(yīng)龍一族,怎么如今反倒問起本帝來了?逢來親口告知尊神是他做下的這件惡事,這不是尊神說的嗎?難道尊神所說的一切不過是不盡不實的臆測?”
“是我說的,也的確是逢來親口承認的。逢來的罪過可不止這么一件,他的罪行罄竹難書。對于這一點,稍后再細說。說回玄雷覆滅術(shù)這件事,盡管逢來說這樁惡事就是他做下的,可我一直心存疑慮,畢竟玄雷覆滅術(shù)跟逢來的本源火屬性靈力不相符合。不過我有個缺點,就是喜歡尋根究底,什么事要是不查清楚,我會很難受,渾身不舒服。所謂捉賊那贓,凡事都講究真憑實據(jù),我也不能平白誣賴,查都不查就把罪名栽到誰頭上。這件事我肯定是要一查到底的?!睉艳币娞撆c委蛇不行,轉(zhuǎn)換策略,換了一種更為直接的方式,直視剛才那個用雷系術(shù)法攻擊的仙者,意有所指地說,“這個小仙挺有趣的,恰好用的就是雷系仙術(shù),把他借給我研究一下?!?p> 懷薇語不驚人死不休,居然直接跟仙帝提出將雷系仙者借給她研究一下,這話意味不明,卻明顯不懷好意。
那個張狂氣憤的仙者一聽懷薇這話,見她跟仙帝有商有量的融洽樣,生怕此時受困的仙帝一順口就答應(yīng)她,又瞥了一眼她似笑非笑的“陰沉”表情,連忙往后其他仙者身后縮了縮,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仙帝并沒有一口答應(yīng),而是饒有興致地詢問懷薇:“尊神所謂的研究是指什么?具體怎么施行呢?”
“這你就不用管了,左右不過試試他能不能施展玄雷覆滅術(shù),證明一下兇犁山丘的那場天罰不是他造成的?!睉艳钡恼Z氣尤為囂張,似乎對那個雷系仙者志在必得,篤定仙帝一定會同意將仙者交給她一般。
“試試?怎么試?玄雷覆滅術(shù)是他施展的又怎樣?不是又如何呢?”仙帝好整以暇地問。
懷薇瞇了一下眼睛,扶額一笑,冷冷地開口:“最好不是。但我的直覺一向很準,他的嫌疑最大。假如玄雷覆滅術(shù)真的是這個小仙的手筆,屠殺應(yīng)龍一族的確是他所為,那么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p> “如果是的話,尊神打算怎么辦?”仙帝這一問,雖然掩飾得極好,但還是暴露了心底的一些偏向性。
“血債血償,生祭英魂?!倍潭痰陌藗€字,懷薇說得擲地有聲,字句之間充斥著凜冽的殺意。
聞言,仙帝皺了一眉頭,臉上的惱怒之色一閃而過,停頓了一下,就在仙者以為難逃一劫的時候,委婉而又堅決地拒絕了懷薇的要求:“恐怕不行,本帝的下屬由本帝說了算,尊神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
那躲躲閃閃的雷系仙者正打算松一口氣,又聽懷薇強硬地說:“恐怕由不得你。”
懷薇剛說完,相雪的長尾已經(jīng)到了雷系仙者跟前,眼看著就要卷上他的仙體。
那仙者都打算束手就擒了,千鈞一發(fā)之際,青色的蛇尾倏忽間又縮了回去,變回了正常大小。
“本帝說過,本帝的下屬還輪不到尊神處置?!毕傻燮屏松裰?,從禁錮中脫身出來了。
仙者們像被欺負慘了的孩子瞬間有了長輩撐腰,有了底氣,一個個昂首挺胸,全然沒了剛才委頓的模樣。
“現(xiàn)在就讓我們來算算總賬。”脫困的仙帝最先看的是假裝投誠的相雪,顯然沒忘了他故意哄騙的罪過,意有所指地說,“就從你開始好了。區(qū)區(qū)盤古山的守山小妖,居然敢冒犯仙威,欺騙仙界之主,罪該萬死?!?p> 仙帝幾句話就給相雪定了罪,話音一落,周身翻涌起磅礴的仙氣,看來是預(yù)備給相雪施展一頓深刻的教訓(xùn)。
正準備跟著仙帝大展拳腳的仙者隨從們蓄勢待發(fā),就等著仙帝一聲令下,好讓他們一雪前恥。
可是等了許久卻遲遲沒有等來仙帝的指令,“躊躇滿志”地直視前方的仙者們不得不回身一探究竟。
這一看,他們頓時就是一驚,齊齊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是的,剛出了樊籠的仙帝又重新被困住了,一樣泛著彩色光暈的光罩,幾乎同樣的位置。
神之禁制重新籠罩了才重獲自由沒多久,剛剛踏出一步的仙帝,這禁制像活水一般生生不息。
“什么時候?”仙帝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意,畢竟誰都無法輕松地面對再次被拘禁的事實,尤其是那種前一秒還沉浸在脫困的喜悅中,以為成功擺脫了傳說中的最強禁制——神之禁制,下一刻就被打回原形的巨大落差。
懷薇隨意找了把椅子坐下,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仙帝,也不作回應(yīng)。
這時候,晚宴的殘局被收拾妥當(dāng),妖怪們也沒有離開,或站或坐地圍在懷薇身后,既是守護,也是支持。
即便沒有精美華麗的寶座,此刻隨性而坐的懷薇也是王,受到擁護和愛戴的王,盤古山唯一的話事者。
“尊神似乎不太想說話?是疲累了嗎?”仙帝揣測著懷薇沉默的因由,給出了可能的猜測,仍然沒能得到回應(yīng)后,自顧自地往下說,“既然尊神不愿意透露是什么時候設(shè)下的這第二道禁制,本帝倒不介意猜上一猜。”
懷薇依然沒有出聲,她移開了停留在先帝身上的目光,轉(zhuǎn)而打量起他身邊的仙者隨從們,目光深沉。
方才還保持高冷寡言格調(diào)的仙帝,不知道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忽然之間變了一種風(fēng)格,話多了起來,具體表現(xiàn)在自說自話,比如現(xiàn)在,懷薇一句話都沒有搭理他,他也不覺得尷尬,堅持說出自己的猜測:“尊神的第一道神之禁制是在裝暈的時候設(shè)下的,在你醒來的時候觸發(fā)。而第二道其實也是在那時候設(shè)下的,不過觸發(fā)的時機設(shè)置得巧妙了些。就在剛才那只蛇妖將尾巴甩過來又重新縮回去時,第二道神之禁制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