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刻,天剛拂曉,江寧府外的山南別院,朱漆大門豁然打開。
開門小廝揉揉惺忪睡眼,一伸懶腰,呼出一口白氣。
秋日的清晨帶著股涼意。
往日人煙稀少的別院因程少卿一行人的入住,日日賓客不斷,迎來送往,煞是熱鬧。
時值清晨,別院偏房的眾仆役漸漸蘇醒,有喁喁人聲。
婢女珠兒卻早已忙碌多時,端著木盆匆匆奔入廚間:“嬸,快,快,再燒些熱水吧,幾位公子梳洗不夠呢。”
拭了一把額頭的汗,灶臺邊的胖婦人一面添柴一面抱怨:“往日里伺候小姐梳洗也比不得這幾位長安來的公子們繁瑣呢?!?p> 雖稱作公子,但其實都是程大人的門客。
“唉,誰說不是呢,前兩日做的甜盅被退回來三次,一會兒說甜一會兒說淡?!币慌院兔娴钠蛬D應道。
珠兒往木盆里舀著水:“許是長安貴人都這般吧。”
一旁往食盒里端菜的小丫頭搖頭:“不呢不呢,程大人就很好伺候?!?p> 梳洗和吃食都簡單,對他們這些下人也很溫和。
前兩日還賞了她銀子呢。
珠兒指尖一點她額頭笑道:“丫頭命好?!?p> 山南別院軒閣錯落。
小丫頭提著食盒匆匆趕回竹軒。
內(nèi)堂矮幾旁坐著個男子,寬袖長袍,腰系玉帶,溫潤儒雅。
容色更勝皓齒朱唇,美如冠玉的世家貴女。
小丫頭輕敲門入內(nèi)堂布好菜,躬身一禮,便要退出。
男子修長白潤的手端起那盤被她偷偷望了好幾眼的棗泥糕,輕笑道:“你且來,拿去吃吧?!?p> 小丫頭年紀輕,不知輕重,接過后脆脆道了聲謝,捧著棗泥糕歡歡喜喜的跑出去了。
男子望著那歡喜的神色,不由一笑。
這笑容剎那間玉樹芳華,更襯得眉目如畫。
饒是一旁看慣了的阿五也連忙低下頭。
“二公子,此次江寧府共只發(fā)放了八個竹簡?!?p> 玉箸輕響:“無事,還有諸多州府未去?!?p> 阿五猶豫半晌,最終說道:“公子,若再去更多州府,那外面的,的傳言…”
其實若論姿容,大公子程少令更勝二公子,便稱作風華絕代也不為過。
只可惜了二公子,要日日擔著這罵名。
“無妨,阿五無需替我擔憂”,程盧勛招手:“坐下陪我一同用膳吧?!眰餮运侵赖摹?p> 與洛陽其他傳承百年,坐擁田土,圈養(yǎng)私兵的世家大族不同。
程氏一族世代行醫(yī),遷居洛陽不過二十余年,根基薄弱。
然則自從大哥進入太醫(yī)院后,程氏便賞賜不斷,近幾年已隱隱有了大族之風。
可這背后的代價他們擔著也就罷了,何須讓下人擔憂。
江寧城外的馬市今日開市,清晨起便已格外熱鬧。
雖稱馬市,然以物易物,車廬馬駝,茶酒布絲,百物云集。
人群涌涌,摩肩接踵。
高臺下有紅衣提舉被絡繹不絕前來登記的商販圍著,忙得焦頭爛額。數(shù)個兵士列于兩旁維持秩序。
馬場內(nèi)擠擠挨挨著各色馬販。
有腰寬肩壯的漢人,有腳蹬皮靴的胡人。
栓于樁案的駿馬不時打個響鼻,惹得一旁幾匹馬甩鬃蹬蹄。
身著青灰布衣的牙紀們滿臉帶笑領著商客穿梭往來于各個馬販。
亦有高鼻藍眼的西域胡人帶著滿載香料毛皮的駱駝逡巡于茶磚絲綢販子中間。
馬市內(nèi)呼和吆喝聲不斷。
李善一行人穿梭其中。牛車內(nèi)云翡出神的望著窗外。
那撿來的嬰兒此時正伸著小手攥著云翡一指,睡得香甜,人聲鑿鑿也未被驚醒。
因不足月,猶未長開。眼未睜,成日的睡著,只偶爾要吃食的時候哭兩聲,倒是愈發(fā)乖巧了。
擠過半個街市尋到了一處早點茶棚。
云翡左手托腮,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視著面前狼吞虎咽的二人。
近日有許多事讓她困擾。
她雖然想不起自己是誰,跟著這二人的這些時日也算是好吃好喝,但任她吃得再多,也總是感覺餓。
早膳廚子手藝甚好,一旁鐵鍋吊著高湯,香氣四溢。
看著周奇呼嚕嚕喝著魚湯面,云翡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她猜想,生前她許是餓死的。
聽到程盧勛的名字時,腦海中似有層薄霧遮住了前塵往事,她記不起何時何地曾見過。
但她懷疑自己識得程盧勛。
因她知程少卿是個大美人,很美很美,卻不是最美的那一個。
思前想后,最終她提醒了面前的二人可拿竹簡于山南府宴上求見郭太守。
也許見過程盧勛后,她便可憶起一二往事。
吃罷早點,尋到提舉,經(jīng)過問詢,李善二人按照提舉的指點找到了馬市東南面的一個經(jīng)常往來于北境平城的周姓商人。
商人個子矮小,精明干練,聽完來意后哈哈一笑,接過書信和銀錢允諾在返程時將信送與雁門關外的霍校尉。
離開馬市的周奇還在嘆氣,很是惆悵。
他們的火票在南湖驛站丟了,官府的驛站不能投宿了。
送信也只能依靠這南來北往的商販。
霍大人收到這封信時估計平城已是大雪紛飛了。
遭遇離奇導致辦事不利,可嘆他二人未曾娶妻,身邊卻已跟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嬰兒了。
摸著懷中揣著的霍大人寫給郭太守的信,李善蹙眉安慰道:“無妨,大人囑咐過,此事若成最好,不成他也另有打算。明日且先去試試那山南府宴?!?p> 車內(nèi)云翡點頭,然,試試甚好,她想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