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鮫人

　　水從他刀削一般的臉上流下，月光似乎留意地淡淡在他臉上鋪上一層銀光，眸子燦若辰星。額角上的血紅圖騰像….像鳳尾翎。姑姑說過，在云滇有些民族會在臉面上紋飾，示意吉祥、辟邪、信仰。我敢打賭，這是我在哀牢見過最俊美的人吶。

　　他亦在打量著我，我撓一撓腦袋，他對我一笑，恍惚間，這一笑仿佛帶了夜的柔情。我眨巴著眼睛看著他，這夜月荒野山里的，不見個人影，他莫非是水鬼嗎，難道死了還沒有超生？看過如此俊俏的鬼這輩子也就值了。

　　蟲鳥茲茲幽鳴，天上有圓月，水中有白玨。

　　男子的耳朵居然是魚鰭，我揉揉眼睛，今天晚上可沒有偷喝酒啊。近在咫尺，我不禁伸手去摸，冰涼堅硬的角質(zhì)感。

　　他臉忽的一陰，徐徐道：“在這等了好幾年了，今天總算是有人來了，小姑娘，來做我的替死鬼吧，陰曹地府也有個人陪。”

　　我忙退后，他嘴角不著痕跡地上提一下，原來真是水鬼啊，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臉有幾分陰冷。

　　雙手合十，央求他到：“你早死早超生、早死早超生，不要再留戀人間了，快去投胎吧，君長得如此好看，那，那下輩子做個鳳梨也好?！蔽译m然提不及什么害怕，還是不要招惹這“臟東西”才好。

　　他的臉又陰了幾分，莫非他不喜歡鳳梨。

　　“那，那你做頭大象吧，來世可以吃很多東西的，或、或者芒果，好、好了，烏鴉也不錯......”我們可以是同類，我可以關(guān)照關(guān)照你嘛。

　　男鬼略有一分疑惑?！拔以诘纫粋€替死鬼，今日鬼門關(guān)的門快要關(guān)了。”他伸手向我的臉摸來，指尖冰涼有水的味道。

　　每到夜晚我都感覺迷迷糊糊的，就像感覺在做夢，那飄飄欲仙的恍惚之感不知孰真孰假。

　　我順勢攬上他的手：“那請君帶我去陰曹地府吧，櫻釋終日在哀牢碌碌無為，那就帶櫻釋去陰曹地府走一遭吧，既然我陽壽已盡，只可惜姑姑姐姐的恩情只有來世再報了，櫻釋、櫻釋雖然還小，也是可以做鬼的童養(yǎng)媳的......”

　　他先是錯愕一陣，緊接著微微皺眉，好看的眉毛扭在一起，擺手。

　　“小姑娘真是不害臊，竟然……口出狂言?！?p>　　月光慢慢渡在他臉上，恍惚間，又似乎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退后幾步，水花輕顫。退近了夜色里，我模糊地看不清他的臉，他莞爾一笑，清清嗓子：“看來今日沒有尋到合適的替死鬼，今日便不取你的小命了，我且饒你一命，你速速回去吧。”

　　“若是下次再見到你，我們就陰曹地府見了......”

　　我匍匐向前爬幾步：“不行，你怎么可以出爾反爾呢，如此不守信用？”

　　夜色里的人嘴巴翕動：“小姑娘，我放過了你，莫非你還想死不成？”

　　夜太黑，我壯著膽子伸手向前摸：“不行，你今日就取走我魂魄吧，好鬼哥哥，我也想下去瞧瞧那地府世界，我可以給你做童養(yǎng)媳，我會洗衣做飯、養(yǎng)花種菜，我做的油炸大蚱蜢可香了......”

　　噗通一聲，濺起水花，他游下了水中去，連黑影都沒有了。

　　我看著水面的漣漪，心里有一絲沮喪“你別走啊......”聲音回蕩在山谷，唯有雀鳥回應(yīng)我。

　　我喪氣地飛回去了，累得栽進枕頭里便睡著了。

　　這件事就像做了個夢一般。姑姑說過做的好夢是不能說出來的。

　　翌日，我在床上被神慶猛烈地搖醒，神慶問我去哪里了，他昨天傍晚找了我好久，結(jié)果回來后發(fā)現(xiàn)我早就睡著了，看得他那著急的模樣我不經(jīng)暗暗生喜，嘴上天天說著我很討厭，我離開了還是挺著急的嘛。我沒有告訴神慶我去季吉坡的事情，只跟他說我去掃蕩山林了。

　　好巧的是醒來時掉了一顆牙，我將牙齒丟在房頂。不知道又要幾十年才能長出一顆牙來。

　　估摸著他大許對我心中有愧，就答應(yīng)陪我去花藥房了。

　　花藥房是姑姑的煉藥房，建在霧靄飄渺的郴云山上，離孔雀族居住地頗遠，一般的生物上不來，費了好大勁才飛來的。這里珍藏著姑姑各樣奇花異草的丹藥，平日里有青蛙精在里面幫忙。沒去過那天上藥仙的煉丹房，就且將就將就。

　　打小嘴饞，就學(xué)著偷酒喝，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在蛇妖的山洞里住上了好幾日，醒來時蹭吃蹭喝的，人說前怕豺狼，后怕虎的，但大家都說我比那豺狼兇虎厲害十倍。族人喜歡客套：“櫻釋，來我家吃飯啊?！蔽倚π?，晚上就出現(xiàn)在他們家飯桌上。

　　跟蹤姑姑，正巧得知了姑姑這一秘境。就趁她不在時來偷藥吃，估摸這花藥房里的都是些什么養(yǎng)生的補藥，我就胡亂地吃，也未見吃死過。食不在味，能吃就行。

　　穿過云靄，來到山腰，姑姑這幾日不知在哪里云游呢，這可是大好時機。花藥房附近便可聞見淡淡清幽的花藥香，千百味摻雜。這是一個傍山而建的竹房，原先有一口天然溫泉，姑姑將溫泉圍起來做了花藥房。

　　有只大肥孔雀守著門，每次都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想方設(shè)法將大肥孔雀支走。

　　看見那只肥孔雀大搖大擺地踱步，姿態(tài)昂揚，時而低下頭來啄蟲吃，計上心頭，不亦樂乎。神慶拉拉我的衣角，道：“要不我們還是別進去了吧，這里姑姑可不給來的?！?p>　　我笑笑說：“怕什么，這不是有我的嗎，你想不想治好你的那頑疾?”

　　神慶猶豫不決地點點頭。

　　“那不就對了，這花藥房里可是有各種的補藥仙丹，說不定能找到治好你病的藥呢?！?p>　　拿出加了瀉藥的竹蟲，趁大肥孔雀沒看見往地上撒了一片。叫來了一只小斑鳩，讓它為我做掩護，我們聲東擊西?？此プ沸“啉F沒追到，轉(zhuǎn)過頭來便看見地上一只只的美味蟲子，美滋滋地就吃了起來。不一會它哀叫一聲，急忙的沖進樹林了。

　　我和神慶捧腹大笑，說來這大肥孔雀又肥又笨，姑姑怎么會讓它守門呢？真是為我大孔雀同胞的恥辱，更何況我們還是九大神鳥之一呢。

　　我倆悄悄推門而入，便見那青蛙精抱著個比自己身子還大的棒槌在磨藥，好不滑稽!速戰(zhàn)速決，我拿出麻袋，趁他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從背后偷襲，將其套進麻袋，打了個結(jié)甩在地上。

　　那青蛙還在里面撲騰：“小賊，快把我們放開，等族長來了可饒不了你?！?p>　　我倆置之不理。

　　神慶看著這偌大的花藥房不禁傻了眼，我手腳麻利地去翻罐子，打開一個青花白底的罐子，黑色藥丸，胡亂抖幾顆進嘴中。一抓一把”玫瑰香丹”，入口冰涼，絲絲玫瑰花香在嘴里游溢，此香丹吃后體會發(fā)香，數(shù)日不散。我抓幾顆給神慶，道:“來，吃這個，這玫瑰糖可好吃了呢。”

　　他起初還有些顧忌，放入嘴中后看他回味了起來：“嗯，果真好吃，竟然有那么好吃的丹丸?！?p>　　“不賴吧，這么多的藥吃下去，一定會治好你的病的。”我順著架子走過去，挨個都拉著神慶吃一遍。

　　端起土罐，吃幾勺粉末，好苦，呸呸呸，一點都不好吃。

　　走到矮幾旁抱起那大壺水筒一喝，清酒淡香，回味咸。

　　眼睛一亮，那邊架子上放著一青花瓷盅，我打開，三大顆不知什么玩意的黑丹，一看就比普通的藥丹還大，肯定很好，分給神慶一顆我一顆，雙雙咽下。緊接著我們又去掃蕩其他的丹藥。

　　“櫻釋，我覺得胸口有些悶，心慌頭暈。”轉(zhuǎn)過身去，神慶跌坐在了地上，臉色發(fā)紫，我連忙打了壺水給他喝。

　　“神慶你沒事的，快把這水喝了，估計是吃噎了?！?p>　　神慶咕嚕咕嚕喝下水，臉色卻越發(fā)的難看，突然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暈過去了。我驚慌失措，拍拍他的臉也不醒，急忙背起他去找人了。

　　四下飛去找族人們，他們也是束手無策，只有靈力大點的哥哥姐姐用法力控制住他的脈搏不至于死去。我看著床榻上的神慶臉色僵硬，急得癱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我不想我最好的朋友就這樣離開我啊，哥哥姐姐們都來安慰我，飛鴿傳書給了遠在他處的姑姑。

　　我就一直守在神慶身旁一整天，直到姑姑隔天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來，我們站在門外看著，姑姑一掌掌劈在神慶的后背上，直到他將那些吃進去的丹藥全都吐了出來，才見臉色有所好轉(zhuǎn)，又是渡真氣、喂仙露。

　　神慶小憩了一會醒來，我淚眼汪汪的看著他，撲上去就抱住了他：“神慶，都是櫻釋的錯，我不應(yīng)該帶你去亂吃藥的，我、我差點都以為見不到你啦，哇哇......”

　　姑姑來見我，抿著嘴一言不發(fā)，那是我小時候被罰的最慘的一次了，罰跪了三個時辰，還抽了三十條鞭子，想起那是還是姑姑第一次打我，讓我回憶起來都不寒而栗......

　　那幾日睡覺都得趴著，神慶還是會每天帶好吃好喝的來看我。

　　“櫻釋還疼不疼，我又給你找了好的云滇白藥等會讓青秀姐姐給你上藥?！?p>　　我吸著鼻子:“櫻釋不痛，就是很抱歉讓神慶亂吃藥，居然差點就.....嗚嗚......”我一直扯著嗓子哭，哭了好一陣子才消停了。

　　“櫻釋是神慶最好的好朋友，我原諒你啦，你不要再自責(zé)了?！彼竽笪业氖直郾硎景参?。

　　又道：“就是那個、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拉著我去做你歪點子的事了。”

　　我只是尷尬地笑笑，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話說這件事讓我和神慶也更拉進了距離，我們拉勾說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我也不知為何我這樣胡亂吃還沒事，他就差點死了，當(dāng)然，這也是我幼時被罰最慘的一次，還有那三十鞭子，真疼。

　　我也時常悄悄地一個人去季吉坡的水潭那等待“奇跡”出現(xiàn)，可惜再也等不到那鬼了，我時常也觀察著，族人有沒有被水鬼拖下去的。

　　村落中有條清水溪，青荇招搖，我和神慶發(fā)現(xiàn)鵝卵石下有些細碎的紫水晶，神慶說這大概是的紫礦被水沖蝕而留下的。紫水晶在一米陽光之下熠熠發(fā)亮，好似那水鬼臉上的圖騰那般好看。

　　我有一天夢見煦陽明朗的時候，溪水淙淙，如玉佩環(huán)鳴。

　　有一條鮫人倚靠在石礁之上，曖曖地瞇著眼睛貪婪地享受著陽光，時而魚尾輕輕撲騰起水花。一只孔雀飛落在樹上，它的五色孔雀翎垂下靛青，幽蘭，碧色，墨綠，金，它低鳴，抖落出細碎的毛麟，在日光下像發(fā)光的金螢蟲四處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