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兒為唐大夫打了洗臉水,燕子直接進了后面廚房準備早飯。唐大夫仰頭把熱熱的手巾蒙到臉上,臉上頓時毛孔開張,又爽又舒服,心里忽然有了一絲久違的安定和滿足:“果然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草屋柴門,缺衣少食的日子,只因為有個這么個小人在身邊,感覺就完全不同了。比起從前錦衣玉食仆婦成群的日子,好像還更愜意一點?!?p> 吃了早飯,臻兒和燕子一起收拾了碗筷,拿到廚房后,燕子就把臻兒推了出去,自己在廚房里面收拾。
臻兒道了謝,也不再客氣。他今天也確實是沒有心思做別的,因為唐大夫答應為他展示金針刺穴之術(shù)。
前幾日當臻兒對人體的脈絡穴位顯示了濃厚興趣的時候,唐大夫還冷冷的譏諷他道:“小孩子就喜歡花里胡哨的東西,你以為那是廟里的菩薩看著好看的東西嗎?”
臻兒想著要藏拙,便道:“我知道那是可以治病的經(jīng)絡穴位。以前我家有人中風臉面半癱,口水不止,目也難睜,可嚇人了。請來縣里的名醫(yī)盧大夫,幾針下去就恢復如常,當真神奇?!?p> “聽你說話行事,倒也像個書香門第出來的孩子?!碧拼蠓虻溃骸半m然只是個私生子?!?p> 臻兒在心里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兒,口中道:“請?zhí)拼蠓蚪涛??!?p> 唐大夫當時就在面兒上給了臻兒一個大大的白眼兒,譏諷道:“教你?爬都還沒有學會就想跑了?去,把自己洗洗干凈,自己鋪床準備就寢。我沒有多余的床給你睡,你就在這屋子里打地鋪。早上在我起床之前便要把鋪蓋收拾起來放到柜子里,屋子也要打掃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才行。我愛干凈,如果你睡前不洗漱,早起屋子收拾得我滿意,別怪我請你吃竹筍炒肉。”
說罷拂袖進屋去了。沒一會兒,他高瘦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門口,把手上抱著的一床鋪蓋扔給了臻兒,轉(zhuǎn)身關(guān)門便不再出來。臻兒只聽得里屋的竹床吱吱呀呀響了幾聲,便靜了下來,只是偶爾可以聽到一下翻書頁的窸窣聲。
臻兒既不生氣也不氣餒,反而很高興唐大夫能讓自己在這屋子里單獨打地鋪。要知道給盧世杰當跟班之前,他可是和一大票匪徒睡大通鋪的。那些人臟亂打呼嚕放屁自不用說,還有那對臻兒不壞好意的。臻兒正是為了擺脫困境才故意顯示了他有能寫會算的本事,爭取到了盧世杰身邊。
誰知一番陰差陽錯,臻兒成了唐大夫的藥童。
他過去把鋪蓋拖到針灸木人的前面鋪好,又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木人身上密密麻麻的的點線和文字,才心滿意足的洗漱去了。
唐大夫起了收徒的心思之后,故意難為臻兒道:“你要是能在一天之內(nèi)把這木人身上的經(jīng)絡穴位背得分毫不差,我就教你金針之術(shù)。”
臻兒聽了心中狂喜,這些都是秦三叔讓他背過的,而且秦三還特意給他講過,黃帝內(nèi)經(jīng)中的內(nèi)容和他所教的吐納運息所進過的經(jīng)脈腧穴之間的相同和相異。如今他只需要記住它們的走向和位置,在應對的時候不要弄混了。
第二日考察,臻兒滿分取勝,唐大夫?qū)嵺`諾言,皆大歡喜。是以今日正式開課。
臻兒自從經(jīng)歷了上次的生死關(guān)口,便覺得身體發(fā)生的變化和異常,而今對照著針灸木人,他仿佛悟到了什么,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卻如霧中看花,眼前始終有一道無法撥開的遮擋,讓他無法做到豁然開朗。他也因此對唐大夫的授課更加的期待了。
唐大夫正襟危坐,一臉的肅然;臻兒壓抑著心中的興奮,恭恭敬敬跪坐在唐大夫的對面。兩個人中間的草席上,放著一個軟鹿皮的卷軸一樣的東西。鹿皮雖然還保持著整潔,可邊角已經(jīng)磨得有些發(fā)毛發(fā)亮,顯然是有些年歲的東西了。
臻兒知道那是針袋,盧大夫就有一個,是用小牛皮做的。
臻兒強壓著激動的心情等了半晌,唐大夫似乎陷入了沉思,既不說話,也沒有打開針袋。臻兒有點繃不住了,微微歪著頭,試探著道:“師父?”
唐大夫聞言,回過神來,欲言又止,抬手到嘴邊,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喉嚨,方道:“你還不是我的弟子,所以還不能稱呼我‘師父’。我既然答應教你,當然也不會食言。不過我只能傳你一些基本的手法和對常見病的功效。至于將來如何,還有看你的悟性和緣分,更要看你的人品。你可明白?”
臻兒坐直了身子,正色答道:“臻兒明白?!?p> “好?!碧拼蠓蛘f罷,附身解開了針袋上的絆釦。
隨著針袋被緩緩地打開,臻兒的眼睛也越睜越大,越來越亮。只見針袋之中,按照大小粗細,規(guī)則整齊的插著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百十來根針,針色有金有銀;針形有細如牛毛,有粗如錐子;針頭有圓如卵,有尖如梃;針體有圓有棱……看得臻兒眼珠子都快掉進去了。
“手拿過來?!碧拼蠓蛎馈?p> 臻兒乖乖的把右手送了過去。
唐大夫左手接住,右手拇指則在臻兒的拇、食指之間的指蹼緣上正中一按,臻兒頓感一陣酸麻。
唐大夫道:“合谷,亦稱虎口,屬手陽明大腸經(jīng)。以二號針直入約半寸,可鎮(zhèn)靜止痛,通經(jīng)活絡,清熱解表。”
臻兒立即復述了一遍,高興的道:“我會了。”
“會了?”唐大夫一盆冷水潑過去:“呸!門檻兒還沒摸到呢就敢說‘會’字。這只是最基本的。要知道用針的輕重,手法和深淺的不同,治療和效果都會變化。你離‘會’還遠著呢?!?p> 臻兒這回老老實實的低頭道:“我錯了?!?p> 唐大夫見他態(tài)度不錯,才拿起一根銀針,在燭火上小心的燎過幾次,拿軟布擦去煙炙,才拈針在手,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銀針便無聲無息的扎進了臻兒的合谷穴。
臻兒道:“太神奇了。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呢。”
唐大夫聞言,也不說話,手指微微一捻,一陣酸麻順著臻兒的胳膊直傳到肩膀,滋味當真銷魂。臻兒一時不防,小臉皺成了一團。
唐大夫拔出了針,拿給臻兒一張宣紙,折成幾折,給臻兒示范了幾次,就把那根針留給了他,道:“就照這個手法扎,你要是扎的不透,或是把針扎歪了扎斷了,我就……”
“就請我吃竹筍炒肉。”臻兒搶著答道。他看著宣紙,想了想問唐大夫道:“我可不可以直接在我的身上練針?”
唐大夫一邊收拾針袋,頭也不抬地答道:“可以。扎壞了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