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相比于閻木昔,得罪張林和湯承彪不算太嚴重,但畢竟也是一等一的大麻煩。
大錯已鑄,只能想法彌補。
第二天一早,白慕華便備上上好的金瘡藥、跌打酒和人參鹿茸等補品,親自到團練使府衙和鴻運鏢局登門致歉,卻毫無意外地吃了閉門羹。
白慕華到底也算是一代宗師,竟被如此無禮對待,叫相隨而來的弟子恨得咬牙切齒,心想:即便大師兄出手打傷了他們的兒子,可師父親自登門致謝,態(tài)度已是誠懇至極,他們還這般蠻橫無禮,豈不是得理不饒人嗎?
然而及至他們瞧見,不但張林和湯承彪沒有見著,連帶去的禮物也未能進得府邸大門,才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在江湖上,若是兩個人或兩個門派發(fā)生爭斗,一方送金創(chuàng)藥膏上門,另一方必須接受,這是規(guī)矩。這代表著一方低頭認錯,另一方便是傷亡再重,爭贏了這一口氣便足以在對方面前一輩子趾高氣昂,所以無論如何也會接受,是以規(guī)矩才能成為規(guī)矩。
若是一方送膏藥,另一方不收,這可不只是拒絕和解的暗示,而是等于昭告天下,兩家就此交惡,自此反目成仇!
徒弟們怎么也想不明白,不過是打了一場架,怎么還鬧得兩個門派之間結(jié)了仇呢?往常,大師兄在外面也沒少惹事,傷人可都是帶刀口的,哪一次不比這次嚴重得多!
便是鴻運鏢局的湯如海,在羽刀面前就折過好幾次,身上被扎了好幾刀,即便如此,送出去的金創(chuàng)藥膏也無不收的,怎么這次卻突然失了靈呢?
他們想不明白,拿眼去瞧師父,一個個的大氣也不敢出。
白慕華雖然知道事情嚴重,卻沒想到,嚴重到了如此地步。
張林是一城團練使,并非江湖中人,不收藥膏,不在乎江湖規(guī)矩,這可以理解??渗欉\鏢局吃的是江湖飯,湯承彪也敢將他和藥膏拒之門外,這事就大了!
白慕華幾乎可以斷定,湯承彪態(tài)度如此反常,必不是出于本意——有人向他施壓了。
事情遠比想象得要更糟。
不過兩日,關(guān)于此次斗毆事件的傳言便衍生出了好幾個版本,有說團練使張林正在暗中打點,要到衙門將白羽刀告一個牢底坐穿,有說湯承彪正暗中聯(lián)絡(luò)北方六府十二大鏢局,要和金刀門決一死戰(zhàn)……
傳言之所以比故事本身要熱鬧,是因為加上了千百民眾的想象力。世間智者不多,所以謠言得以越傳越厲害,而在這諸多謠言之中,有一種說法最叫白慕華關(guān)注,也最叫他害怕——閻木昔要向他挑戰(zhàn)。
若閻木昔果然發(fā)出挑戰(zhàn),白慕華并不意外,畢竟羽刀當(dāng)眾咒罵閻木昔有眼無珠、沽名釣譽,還挑釁他新收的徒弟,此舉已然代表金刀門向他宣了戰(zhàn)。
閻木昔如此顯赫聲名,若不應(yīng)戰(zhàn),才顯得奇怪!
更有甚者,閻木昔大張旗鼓地收徒,卻放走了武功更高的白羽刀,而收了湯如海和張宏兩個敗將,這不等于反印證了白羽刀對他的評價嗎?
于是乎在街頭巷尾,人們倒為白羽刀鳴不平,而將諸多辱罵、嘲諷,一齊噴向了帶著“高官”光環(huán)的閻木昔。
閻木昔受了奇恥大辱,還被逼到了墻角。
白慕華設(shè)想,若自己是閻木昔,也定然要向湯承彪施壓,授意他拒絕金刀門的膏藥,當(dāng)著滿江湖的面狠狠打他的臉,出一口心中的惡氣。
至于湯承彪為什么會同意,也不難猜,一來閻木昔聲名卓著、人脈深厚,湯承彪本就有意巴結(jié),二來白慕華屢屢想要進入鏢行,湯承彪不堪其擾,三來,今日之金刀門早已不比當(dāng)年,與其交惡,總比與閻木昔交惡要強得多!
想到此,白慕華不由得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只恨自己無能,才落入這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局面。
到底是金刀門有錯在先,白慕華沒法子,即便知道閻木昔在背后操縱一切,也不得不備著厚禮,三番兩次地上門賠禮致歉——開不開門是人家的事,去不去是他的事,即便見不著閻老先生,至少可以在江湖同道面前賣個好。
將來若是閻木昔趕盡殺絕,那可就是他的不對了!
這時候,閻木昔顯出他久經(jīng)官場的老道來。
白慕華一連去了三回,頭一回沒進門,第二回進去了,沒見著閻木昔的面,第三回見著面了,說上話了,臨了禮卻沒收。
白慕華結(jié)結(jié)實實碰了個軟釘子,干戈未能化為玉帛,江湖情面也沒能如愿掙到手——人家閻老先生可是盡顯大家風(fēng)范,一點沒叫你難堪!
事情再次陷入了僵局。
整個金刀門無計可施之時,一位貴客上了門。
聽到廷尉司三個字,白慕華立即來了精神,顧不得輩分身階,竟恭恭敬敬地迎到了門口。
韓之放瞧見金刀門掌門親到門口迎接,既不詫異也不局促,拱手道:“白掌門有禮!”
“韓公子,久仰大名!”
“哦?白掌門知道我?”
“羽刀在玉樓書院念書時,便多有提及,元宵節(jié)偶遇韓公子之事,也在家里念叨過一二。”
韓之放笑了笑,似乎因白慕華的話十分高興,道:“聽說羽刀重病,我來看看他!”
白慕華自然允可,親自將他引到羽刀房門口。此時,羽刀仍在昏迷中,因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只能趴在床上。
韓之放見了,心情很是凝重,又不便怪罪白慕華下手太重,況且這一頓毒打到底是罰他還是救他,本就難說。
被主人迎到客廳,上了好茶,韓之放道:“本來前日就想來看羽刀,但一想當(dāng)時貴府必然忙亂,實在不好來打攪。昨日聽聞團練使張大人想上府衙告狀,給羽刀定的罪名是當(dāng)街行兇,還叫醫(yī)官給張宏驗了傷。我打聽過,這一架打的雖然張宏和湯如海傷得更重,但張宏先動手也是事實,狀告羽刀當(dāng)街行兇,純粹是子虛烏有。我是晚輩,在這件事上說不上話,昨日好說歹說,才求父親去了張大人府上。張大人倒肯賣家父一個面子,已答應(yīng)撤訴,白掌門可以安心了!”
白慕華是見過世面、經(jīng)過大事的人,自然不會為這點風(fēng)波嚇破了膽,但見多了落井下石的平常,方知雪中送炭的可貴。
他起身,并未說話,只朝韓之放深深地作了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