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獄丞何溫神色厭倦,打量著不速之客。官假當(dāng)值本就心生憤懣,偏今日之事煩多,不得消停片刻。這一壺噴香的果子酒剛煮好,還未品一口,麻煩又找上門了。
來人身形高挑,卻很瘦,膚白,有衛(wèi)玠之姿??粗袔追盅凼?,卻記不起哪里見過。
“你是何人?可知這里是什么地方?”
來者將一塊七菱形的鐵牌亮出,那鐵牌正面丹書“招募令”三字,背面刻有真龍浮雕。
“你你……你是毒王,哦不,逆賊楊必?”何溫神色大變,連連退后幾步。
“我問你,張貓呢?”
“誰、誰?”
“張貓,給冰牢送飯的張貓?!?p> “不、不認(rèn)識(shí)?!焙螠?fù)u搖頭,忽然撞上楊必的眼睛,猶如窮冬烈風(fēng),割得皮肉皸裂。忙向身后之人查證,“你……你們可曾聽過?”
“不不不……不曾?!鄙砗髢蓚€(gè)小差亦戰(zhàn)戰(zhàn)兢兢,面如土色。
楊必凝視了何溫片刻,確定他并未撒謊,心中反倒不安起來。
“今日派給冰牢送飯的,是誰?”
“他他他!”
被何溫點(diǎn)到的小差,嚇得六神無主,“噗通”跪倒在地。
“大大、大人,不不……楊勾當(dāng),小人不認(rèn)識(shí)張貓,小、小人名叫伍分。”
“一個(gè)時(shí)辰前,是你去的冰牢?”
“是是……哦不不、不不是不是。”
楊必緩緩蹲下,還未動(dòng)手,伍分已嚇得伏在地上,顫抖不已。
“說實(shí)話?!?p> 伍分從胳膊縫里偷偷瞄了何溫一眼,見他的長官正自顧不暇,哪里還顧得上他。得罪了長官,頂多挨一頓臭罵,罰一月俸祿,可若得罪了跟前這位,他這條小命怕就要交代了。
“我……我說,今日,小、小人家里突然有急事,本想向何大人告假,可……可怕挨罵,況且,冰牢放飯是苦差事,沒人愿意替我。正、正犯難,突然來了位官爺,說……說愿意為小人代勞。起、起初,小人也不信,更不敢,畢竟冰牢關(guān)押的都是死……犯了重罪的人,終身不得探視。但他手上拿的有官牌,還、還有官文行書,還……還說要跟小人打賭,不出半日,楊……楊勾當(dāng),定會(huì)官復(fù)原職,非、非但如此,還會(huì)立大功,立奇功,扶搖直上也未可知啊……”
楊必回想起張貓的話,“我觀察過你,你并非你所表現(xiàn)得這么消沉,相反,你很積極,更加聰明。你根據(jù)每次放飯的時(shí)間,推算出一日的時(shí)辰,到了丑時(shí),夜深人靜,你便悄悄起來進(jìn)行各種體能鍛煉,不多不少,剛好一個(gè)時(shí)辰?!?p> “他替你當(dāng)差,不止一次吧?”
伍分再次偷瞄何溫的臉色,只見他的長官已面若重棗,七竅生煙,登時(shí)抖得更厲害了。
“他現(xiàn)在何處?”
伍分抖著抖著,突然慘叫起來,雙手緊緊掐住脖子,臉色鐵青,雙目眥裂,口吐白液,眨眼暴斃而亡。
“中、中中中毒,毒……毒王殺人了!殺人了!”
另一小差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逃往門外,正撞上氣喘吁吁趕來的梁逍。
“怎么回事?”
“殺、殺人了……毒王殺人了!”正喊著,突然慘叫一聲,倒地身亡,死狀與伍分一模一樣。
大理寺并非禁區(qū),很快,門口便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兄長,你怎么樣?”梁逍無暇顧及他們,扶起楊必,見他并未受傷,放下心來。
“他、他是毒王,只有他殺人的份兒,哪有別人怎么樣他的份兒?!焙螠匾妵^的百姓越來越多,底氣漸足。
“人,不是我殺的?!?p> 楊必盯住何溫,他并非威脅,只是陳述一種事實(shí),卻將何溫嚇得老臉失色,心跳極快,再不敢與他對視,跌跌退向門外。余光瞥見悠悠眾口,忽地計(jì)上心來,沖人群大喊:“看看他們的死狀,不是你殺的,難道是我殺的?”
“兄長快看!”經(jīng)何溫一提醒,梁逍注意到,在死者的咽喉處有一條一指長的黑線。
楊必死死盯住那道黑線,那黑線忽然化作一只黑色的鴆鳥,厲吼著撞進(jìn)他的眼睛。楊必心頭猛地一揪,跌跪在地上,無數(shù)只黑鴆裹著團(tuán)團(tuán)黑霧在他腦中激烈地沖撞,他被那尖厲的叫聲震得肝膽俱裂,喉頭一腥,吐出一口血來。
“兄長!”梁逍急忙扶住他,腦中亦是一團(tuán)亂麻。
人群漸漸鼎沸,聲伐楊必之聲七嘴八舌,不絕于耳。
“毒王?那個(gè)毒王又回來了?”
“他不是死了嗎?”
“早該死了,世界上怎么會(huì)有如此惡毒的人!”
“你們看那個(gè)人的臉,面色發(fā)青,口吐白沫,不是中毒是什么!肯定就是毒王干的!”
“哎,何仇何怨吶!真是造了孽了!還不快抓了他,就地打死?!”
……
梁逍實(shí)在聽不下去,跳出來與他們理論。
“喂,你們有誰親眼看到殺人了?無憑無據(jù)就紅口白牙冤枉好人,若為官者都像你們這樣,凡事不講證據(jù),只靠三姑六婆的吐沫星子,到時(shí)候你們中有人犯了事,錯(cuò)斷了可別喊冤枉!”
一人喊道:“這、這也不是我們說的,是你身后那位官老爺說的?!?p> “對、對!”
“就是!”
梁逍轉(zhuǎn)身盯著何溫:“你有親眼看見我兄長殺人嗎?”
“有……有!”
“那敢問,我兄長是用何物殺人?”
“這還用問,用、用毒?!?p> “你親眼看見他下毒了嗎?”
“這倒未、未曾。不過,他是毒王,他可殺人于無形!”
“哼,我兄長既然如此狠戾,為何單單饒過你的狗命,讓你在這里信口雌黃,顛倒黑白?”
“我……我……我是官,他不敢!”
瞧著何溫張狂又無恥的嘴臉,梁逍怒從中來,言辭愈發(fā)尖刻緊切,氣魄更甚。
“你還知道,你是官?我兄長奉命追查要犯至此,尚未問出頭緒,如何會(huì)殺口供證人?反倒是你,獄丞大人,窩藏兇犯,治下不嚴(yán),玩忽職守,如今事情敗露,我可否懷疑是你,殺人滅口呢?”
“你你你你你……你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自會(huì)有證據(jù)說話。你最好看緊你的狗命,千萬別——畏罪自殺?!?p> 何溫被梁逍氣勢所懾,連退幾步,撞倒一張桌子,酒壺碎了一地。
“讓一讓,讓一讓,梁頭!”聞風(fēng)趕來了五六個(gè)親事卒,皆身長體健,對梁逍甚是恭敬。
“把這兩具尸體抬到皇城司,叫仵作速去驗(yàn)尸?!?p> “喏?!?p> 梁逍與楊必走后,稍事年長的兩個(gè)親事吏犯了嘀咕。
“我剛才……好像眼花了,看見……看見楊頭了?!?p> “我……我也是?!?p> “楊頭不是……”
“你信嗎?”
“不信?!?p> “我也是?!?p> “頭,你們在說什么?什么信不信的?”年輕的親事卒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沒什么,快來干活!干活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