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逍從停尸間翻窗而出，轉(zhuǎn)而跳進(jìn)隔壁窗戶，沿值班房專用通道一直滑到地下冰牢。
尋遍地下一層不見人影，梁逍心中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方至地下二層，遙遙便望見一團(tuán)黑影，背靠冰牢，坐在地上。
“兄長！”梁逍疾步跑過去，見楊必額頭上全是汗，一張臉毫無血色。
“不用管我，你那邊如何？”楊必有氣無力，以掌根抵住心口，緩解絞痛。
“我這邊基本可以確定，何溫是自殺，但很有可能是被迫而為……”梁逍看著楊必忍痛的樣子，實(shí)在難以說下去。
“接著說?！睏畋乩淅涞囟⒅哄校厝栽?。
“何溫有個獨(dú)女，在長熹殿當(dāng)差，我推測，可能有人以此女性命作要挾，逼何溫自殺。否則，何溫沒有自殺的理由?！?p> 楊必的臉色越來越差，掌心越捏越緊，突然喉頭一腥，吐出一口血來。
“兄長！”梁逍大驚失色，想起上次在大理寺，楊必見到伍分關(guān)路脖子上的黑線時，也吐了一口血，那時就該注意了，難道兄長的身體出了什么問題？
“我猜錯了，是我猜錯了……梁逍，你速去攔何溫尸體，無論如何，今晚……將他帶回皇城司?！?p> “可是如此一來，動靜只怕不小，常昱那邊就瞞不住了。這個炮仗，一定會跳出來找麻煩。”
“就是讓他來找麻煩，這件事……鬧得越大越好。”
“是。”梁逍雖不知楊必為何做這番安排，但楊必的機(jī)謀，十個他也抵不過，照做就是了，“兄長，那你呢？”
“我另有安排，你快去。”
“是?！绷哄蟹判牟幌?，又不能抗命，只好加緊腳步，走得更急。
楊必扶著冰墻緩緩起身，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地方，龍慶坊望火樓。
汴京共一百二十坊，房屋多為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為防火災(zāi)，在每坊東北角設(shè)一座望火樓，專門觀測火警。樓下有潛火兵駐守，專司消防。
龍慶坊位于白虎大街西盡頭，與外城有兩坊之隔。人煙稀少，宅子大多空置，偶有民居，也是年邁貧苦的老人家，或有攜著年幼的孫兒。
這里城防管制相對松散，也可以說是無人問津。
望火樓下有一排兵營，營外蹲著兩個士兵，每人手中各執(zhí)一根細(xì)長的桿子，圍在地上一碗口粗的竹筒邊斗蛐蛐，口中低狠地叫著：“咬它！咬死它！”
對面還有兩個閑散的士兵，斜坐在一張破舊的攤販車上嗑瓜子，兩人還在扯著閑話，目光若有似無地瞟向?qū)γ娴谋鵂I。
大街兩側(cè)有幾間廢棄的商鋪，有壽衣鋪、棺材鋪、燒紙鋪……每間鋪面不大，鋪門緊閉，店頭結(jié)滿了蜘蛛網(wǎng)，大概荒置了很久。
楊必藏身于拐角，將龍慶坊望火樓的情況盡收眼底，心中已有了計(jì)較。
正當(dāng)此時，從兵營內(nèi)走出一高高胖胖的家仆，大模大樣地提著一個食盒，正在斗蛐蛐的兩名士兵立刻點(diǎn)頭哈腰，目送家仆離開。
楊必便悄悄跟在家仆身后，待其拐入一人少的小巷，突然從地上拋出一顆光滑的小石頭。那家仆只顧搖頭晃腦地哼著小曲兒，根本沒功夫看路，一腳踩在那石頭上，肥碩的身軀一個踉蹌，險險穩(wěn)住，食盒跟著一晃。
家仆“哎呦”一聲，顧不得崴痛的腳脖子，先于打開食盒，只見里面放著一只青花瓷的大碗，碗中湯汁有幾滴濺灑在了食盒上，還有半條雞舌頭濕噠噠地掛在碗沿兒邊上。
“哎呦呦，這可不得了了！”家仆忙拿起袖子擦拭，唯有那耷拉出來的半條雞舌，拿出來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
如此糾結(jié)了幾番，那雞舌湯的噴香鮮美愈發(fā)深入胃腑，家仆鬼使神差地竟將那半條雞舌吸入口中，頓時神色醉然，頻頻點(diǎn)頭。待回過味來，心頭一驚，忙緊張地四下張望，所幸無人看見，匆匆將殘汁清理干凈，合上蓋子，小心翼翼抱在胸前，又拐了四道彎，走進(jìn)一座氣派恢弘的宅邸。
楊必看時，那宅邸門楣匾額上赫然題著四個大字——安國公府。
安國公，崇扈，兩朝元老，一品公爵。
八年前，身為殿前都指揮使的他，因在圍剿顏修眾人中，負(fù)有不可磨滅的功烈，敕封安國公。宋帝御筆親題“安國公府”，以表護(hù)國功勛。
楊必想起那日梁逍與商鋪老板的對話。
——“你跟我說這些，就不怕我官官相護(hù)，挾私報復(fù)？”
——“別人不知，但您不會。因?yàn)槟鷽]喝過雞舌湯?！?p> 崇扈，難道他也牽連其中？亦或者，他早就脫不了身了。
那邊大理寺，梁逍方出了冰牢，便大搖大擺從正門拾級而上，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他似的。
說來也怪，一層當(dāng)值的獄卒不是忙于應(yīng)付門外聲討的百姓，就是埋頭整理文案，竟有一隊(duì)換崗門外的官差，嫌梁逍擋道，呵斥他速速讓開。
“不應(yīng)該啊，這里可是大理寺??！我梁逍出現(xiàn)在這里，居然沒人喊打喊殺？常昱這小子也太御下無方了吧！”梁逍苦悶至極，恨不得跳出來自報家門。
這時，正有一獄卒端著個臟水盆悶頭往樓下跑。
梁逍心道，機(jī)會來了，便故意去堵他的路。他往左讓，他便往左上，他往右讓，他又往右上。
“你小子故……”獄卒正要破口大罵，抬頭一看是梁逍，登時臉色大變，咣當(dāng)一聲摔了盆，忙不迭地往樓上跑，“少、少卿，不好了！梁、梁勾當(dāng)來了！”
一層原本忙碌的眾人，聽到“梁勾當(dāng)”三字，立刻如驚弓之鳥，丟掉手上的工作，抱團(tuán)聚守在一起，有劍的拔劍，沒劍的就近抄板凳。
“在、在那！”一人突然指向樓梯。
眾人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劍指梁逍，腳下的步子卻越退越多。
原來，自上次大理寺毒殺一事之后，獄卒們對楊梁二人談虎色變，如今撞見真身，怎能不膽顫心驚？
“這才像話嘛！”梁逍往左挪一步，左邊那團(tuán)獄卒便往右挪三步，梁逍往右挪兩步，右邊那團(tuán)獄卒便往左挪五步。梁逍往下走了兩階，眾人便驚叫著做鳥獸狀散去。
“唉……”梁逍無奈地?fù)u搖頭，轉(zhuǎn)身往樓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