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此次生產(chǎn)到底傷了元?dú)?,一直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著,就連朝食也是蕭紹借著進(jìn)宮前的時候,半哄半迫地喂進(jìn)去的,中間雖醒了一次,也只來得及交代人將兩個孩子放到自己身邊。
故而蕭紹回府時看到的便是嬌妻幼子相擁而眠的溫馨場面,思及薊州如今四面楚歌的境況,一股豪情油然而生,自己若不努力往上爬,難道要讓妻兒日日生活在匈奴的威脅之下?
不過是些文書中的道道,他就不信了,難道他自幼生在皇室還能弄不懂嗎?
蕭紹給自己定了一個頗為艱巨的目標(biāo),戳著女兒的手不免多用了幾分力,待注意到的時候便看到兩個孩子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直勾勾的盯著他,不知為何,蕭紹被盯得心里發(fā)毛,訕訕的移開了手,若不是曉得剛出生的孩子其實什么也看不見,他只怕要懷疑自己這兩個孩子生而知之了。
剛出生的孩子只會吃吃睡睡,蕭紹這一兒一女更是格外乖巧,不哭不鬧地讓自家幼稚的阿耶戳了半天才哼唧兩聲示意乳母給自己喂奶,已經(jīng)自動進(jìn)入傻爸爸模式的蕭紹,帶著磨砂玻璃質(zhì)感的濾鏡,只覺得二娘給自己生的這兩個孩子生而祥瑞氣質(zhì)沖遠(yuǎn)(?)玉樹臨風(fēng)(?)自有一番風(fēng)流(?)態(tài)度,讓人恨不得把天下都捧到她跟前。
真不愧是二娘的血脈!←_←
這句才是重點(diǎn)吧,四大王!
洗三禮過的波瀾不驚,除了剃胎發(fā)的時候應(yīng)景地哭了兩聲,蟲娘與檀奴俱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賺足了大人的好感度,“你家這兩個可真是乖巧,哪像我家大郎,從洗三哭到滿月,鬧得我和四娘日日難眠,活脫脫一個天魔星。”太子把自己的長子打發(fā)去看妹妹,笑著與蕭紹說起蕭煜幼時的趣事。
“我倒情愿他們鬧一些,”蕭紹見蕭煜湊到陳皇后身邊,扒著襁褓問那個是弟弟那個是妹妹,不由會心一笑,“雀奴看著倒是活潑了不少?!?p> 太子也是帶過孩子的人,自然知道這兩個孩子看著小了許多,“你放心吧,咱們天家從來不缺什么,還能養(yǎng)不好兩個孩子。”見蕭紹憂慮漸去,太子方才拉著他往殿外走去,“昨日你走的急,阿耶忘了與你說,便讓我與你透個口風(fēng),今年秋收之后阿耶會派軍北上,將遼齊邊境再往北推,若是能打通與高麗的通道更好?!?p> “阿耶莫不是要讓我也去?”蕭紹氣道,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見太子點(diǎn)頭更是惱火,“二娘剛剛生產(chǎn)阿耶便要我隨軍,只怕我回來的時候大娘與大郎都不認(rèn)識我了吧!”蕭紹到底記得宣武帝與陳皇后尚在殿內(nèi),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這讓我如何與二娘說?我能開的了這個口嗎!”
太子亦是為難,阿耶怕四郎在它面前吵鬧便把這差事交給自己,難道自己便能壓得住四郎嗎?
“我曉得這事難為你了,”
“即知此事是在為難我為何要讓我去!”
太子被蕭紹搶白了也不生氣,只道:“你既要從軍,這種事絕對少不了,還是早日習(xí)慣為上,軍中將士哪個不是離家多年,你能時常歸家已是沾了身為皇室的光,你若是連這點(diǎn)都做不到還是趁早遞了辭呈回家?guī)Ш⒆影?,左右有弟婦在你也餓不死!”
“大兄!”蕭紹羞惱道,只覺自己受到了侮辱,“在大兄心里我便是這般嬌氣嗎?”
“不是說你嬌氣,而是怕你英雄氣短,耽于情事?!毙涞鄣穆曇魪氖捊B身后傳來,蕭紹不情不愿的隨太子行了禮,辯解道:“而只是不舍罷了,又沒有說不去,怎么就耽于情事了?阿耶莫要信口胡言?!?p> “現(xiàn)在才二月,離秋收還有半年呢,又不是讓你現(xiàn)在就出發(fā)?!?p> 蕭紹剛欲反駁便感覺到太子扯了下他的袖子,下意識的改了說出口的話:“兒聽阿娘說阿耶當(dāng)年送阿娘出征時難舍難分,恨不能以身替之,兒不過于阿耶一樣放不下發(fā)妻罷了,便惹了阿耶許多埋怨?!?p> 此言一出太子與宣武帝俱是側(cè)目,“四郎方才說什么?”宣武帝按住蕭紹肩膀,威脅道,“為父怎么沒聽清。”
蕭紹身子一歪,很快調(diào)整好姿勢頂住宣武帝的壓力,諂笑道:“兒是說阿耶與阿娘伉儷情深,兒心中艷羨?!?p> 宣武帝冷哼一聲收回手,“若讓你阿娘知道你私下編排她,哼!”
宣武帝習(xí)慣性地用陳皇后嚇唬自己兒子,心里總覺得哪里怪怪的,略一思索便將那些許的不舒服拋開,“新婦在武校任教,這種事也是見慣了的,你與她分說明白她還能攔著你不成,若是不放心蟲娘與檀奴便讓你阿娘幫忙照看著,她最近十分清閑。”
阿娘會清閑?
蕭紹心里記下宣武帝這話,裝作為難的樣子推辭了兩句:“只恐小兒無知擾了阿娘?!?p> 宣武帝:“……”我就靜靜的看你做戲。
“放心,這是你阿娘的意思。”
宣武帝拍板定下此事便又回了王府正殿,留下兄弟二人面面相覷,一陣風(fēng)吹過帶走幾片遲遲不肯落的枯葉,一個黑團(tuán)子沖到了蕭紹腿邊,“四兄!”
蕭紹順手撈起團(tuán)子抱在懷里,“小五怎么跑出來了?”
“莫不是又想逃家了?”太子調(diào)侃道。
被稱作小五的團(tuán)子在蕭紹的懷里給兩位兄長問了好,才奶聲奶氣地說明緣由,原是他方才在小侄子的后頸看到了一個梅花狀的胎記,一眨眼就沒了,他覺得奇怪就想再看一眼,誰知道還沒動手就把小侄子惹哭了,被心疼孫子的陳皇后趕出來了。
“胎記有什么稀奇的,咱們小五剛出生的時候也有,只是小五大了之后就沒了。”蕭紹掩下心中驚駭,若無其事的把這事略了過去,和太子一起回了正殿。
兩個孩子雙生加早產(chǎn),根本就沒有一般嬰兒的精力,說是被惹哭了,也只是哼唧了幾聲,故而蕭紹在殿外并未聽到哭聲。
眼瞧著一個個熊孩子圍了一圈你戳一下我摸一下,饒是宣武帝也覺得這姊弟兩人有些可憐,再加上四郎控訴的目光實在明顯,宣武帝大手一揮,回宮!
又不是沒見過弟妹,至于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嗎,等到滿月的時候再看。
幾個小的只能含淚與香香軟軟的妹妹告別,這可是妹妹啊!
蕭紹看的嘴角一抽,總算耐著性子送走了一群小祖宗,這才有空細(xì)想今日之事。
阿娘這些年一直在培養(yǎng)繼承人,如今決定從武德殿退出來也算是情理之中,反正就算阿娘致仕也能入麟成殿繼續(xù)參與朝議,倒是小五說的檀奴頸后的梅花胎記透著古怪。
夢中的兩條黑蟒若真是大娘與大郎,他當(dāng)如何?
思及那只被大娘折騰的半死的幼鹿,這可不像是一般意義上的逐鹿,更像是,嗯,清君側(cè)?好像還成功了?
蕭紹被自己解得夢嚇出了一身冷汗,果然有些事不能深思,自始皇帝一統(tǒng)天下,有哪個王朝初年的諸侯叛亂能成的,就是漢室七國之亂那般來勢洶洶不也是被周亞夫平了,更何況本朝藩王雖有藩王之名卻無藩王之實,如他一般,雖說薊州是他的封地,可薊州的民政自有朝廷派人搭理,軍事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百夫長能置喙的,所謂封地就更不靠譜了,他的封地只有薊州的二百畝荒地,還有一半是山。
而且按照規(guī)定,藩王所持土地不可超過八百畝,雖然實際操作起來還有空子可以鉆,可他總不能拿錢把傳說中是自己封地薊州給買下來吧,且不說他有那么多錢沒有,就是有,那些御史會放過這大好的彈劾機(jī)會嗎?
晉太祖的路子就更不可能了,像這種挽大廈之將傾然后萬眾歸心然后踐祚的情況只適用于王朝末期,難道要走的王莽的路線?
王莽……
“大王,王妃請您過去?!?p> 被打斷思路的蕭紹:……
他為什么要站在院子中間思考清君側(cè)這么兇殘的事。
甩掉腦中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時移事易,他現(xiàn)在不過一個小小的百夫長,軍銜還沒自己王妃高,說什么都還太早。
若是真的想給兩個孩子鋪路,倒不如先往上爬,至少要把薊州的軍隊掌握在自己手中吧。
只是此次將二娘一人留在金陵,既要在武校給十四年結(jié)業(yè)的生員指導(dǎo)結(jié)業(yè)報告,還要分心照顧蟲娘和檀奴,也不知二娘能忙過來不能,蕭紹在心里揣摩著說服王媛將孩子交給王皇后照顧的可能性,誰知王媛接下來說的話徹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你要隨軍北上?!”
看到蕭紹不可思議的樣子王媛更是愧疚,可這事是她早就定下的,事關(guān)她今年能不能順利調(diào)職,她絕對不會因為四郎和孩子留在金陵,“這事是我對不起你和孩子,你要怪我我絕無怨言,可你若是要勸我留在金陵就不用再提了,我隨軍的折子已經(jīng)批復(fù)下來了,此事絕無轉(zhuǎn)圜可能?!?p> 王媛一如既往知錯不改的語氣把蕭紹氣笑了,“你這一胎是早產(chǎn)你不知道嗎?你還要隨軍北上!你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身子當(dāng)回事?!”王媛雖然只負(fù)責(zé)教授醫(yī)術(shù),可她的軍銜之所以比蕭紹還高就是因為她不光是女軍出身,還善醫(yī)術(shù)知詩書,作為女軍中難得的全才,在太原時還帶著她手下的五名軍醫(yī)擒了遼國一員大將,所以王媛要隨軍北伐絕對不會在后方照顧傷兵,而是隨軍作戰(zhàn),正因為清楚這一點(diǎn),蕭紹才格外憤怒,“且不說你我二人一同北上誰來看顧孩子,就說你的身體能經(jīng)得起長途奔襲嗎?你若出,若有個萬一你讓我怎么辦!難道如大兄一般續(xù)娶之后父子離心嗎?”
蕭紹的話聽得王媛哭笑不得,她還沒走就怕她受傷,若真是北上又當(dāng)如何?“莫要多思,我這次是帶著剛結(jié)業(yè)的醫(yī)師去的,不會隨軍作戰(zhàn)?!卑褢崙坎灰训氖捊B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王媛笑著勸道,“也就這一次了,你以后就是讓我去我也不會去了,我已經(jīng)與祭酒商量過了,此役過后我會轉(zhuǎn)到薊州獨(dú)掌一院?!?p> “是先前說的薊州的分學(xué)?”蕭紹皺眉,“你在金陵武學(xué)便是醫(yī)院博士,怎得到了薊州才掌一院,是不是有人故意打壓?”
王媛給他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寬慰道:“有你在誰敢打壓我,你且安心。”再三向蕭紹保證沒有人給自己使絆子之后,王媛才抽出空仔細(xì)詢問蕭紹方才說漏嘴的話,“你方才是說你也要北上?”
“正是?!笔捊B苦笑道,“阿耶今日才知會我,我原還擔(dān)心該如何與你說,誰知如今家里竟只剩兩個尚在襁褓的小兒?!?p> 王媛亦是為難,“不若托付給阿娘?”
“只能如此了,改日我親自與阿娘說?!笔捊B思索著今日宣武帝充滿暗示性的話,猶疑道:“你說這事怎如此湊巧,按理說咱家這情況你們祭酒不會不知道,怎么會讓你帶隊?”
蕭紹這一說王媛也察覺出了不對,可想到這事是自己主動提的,又否定了蕭紹的猜測,“應(yīng)當(dāng)不是,郭祭酒還勸我慎重,不像是故意設(shè)計,倒是阿耶怎么今日才說?!蓖蹑码S口埋怨了一句,若不是四郎的調(diào)令來得突然,他們也不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罷了,管他是不是有人設(shè)計,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蕭紹丟開紛亂的線索,拉著王媛的手寬慰道,“便是你我都不在金陵也還有阿娘,阿娘向來喜歡孩子,定不會虧待了自己嫡親的孫兒?!?p> 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小夫妻兩個只能作此打算,到底比府里的下人好不是?